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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尘封已久是月光

    与祭司府所不同,县令府衙灯火通明,守门护卫见着自家县令回来了,以为是花了眼,虽说这县令是新来的,这规矩却是不严,不像之前的县令,喜欢讲排场。

    但是,他一直守着门,真的没见自家县令出门。

    可能之前就没回来吧。

    守卫就这么想着,已然只有一个远去的背影,明明是弱不禁风的身子骨,不见半点佝偻。

    依照自家公子习惯,安静的夜晚,最是描绘丹青的好时候,无人惊扰,亦无人探知他内心,可今日他按惯例准备好笔墨,公子却没见到似的,让自己早早退了出去。

    刚刚被风沙迷了眼,电光火石间,燕回突然想到了什么,赶忙拉上门小跑出去,不让自己惊呼。

    公子画像上的女子,从来都看不清真容,最多的也是一袭轻纱覆面。

    燕回心虚的回头望了一眼,见自家公子掩了灯,才敢喘大气。

    十有八九,公子心里装的是云家独女啊,燕回拍了自己的榆木脑袋,自家公子都这么明显了还看不出来只能怪自己有眼无珠,但那般冰山雪莲的女子,怎肯屈就人间烟火?

    万一以后吵架,单单她身边的雪狼,他就拼不过。

    这样想着,燕回更委屈了,看自家公子如今模样,这辈子也翻不了身啊。

    是夜,无眠。

    邢牧之就这么站在窗前,直到夜露深重双腿有些发麻了才回过神,他想过很多种重逢的方式,却是以这样的方式见面,自己在她眼中成了登徒子,是弃之敝履的对象。

    如若自己不再纠缠,是否她便改观?

    或许,她会庆幸。自嘲的想着,那连见她的理由都没有了吧。

    邢牧之就这么想着,从书架上翻出本子来,古朴的纸张看着有些年头,轻拍两下还有灰尘扬起,带着某种尘封的气息,他抬眼看了看整个书架,原本漆色已经看不出,若不是这间屋子朝阳通风,怕早已满是霉味。

    大抵是读书人缘故,邢牧之并不在意,提笔沾墨,不知怎么便想起那双惊慌失措的眼睛,刻在灵魂深处,今日一见,一如当年初见的模样。

    从小他便听父亲讲起云家,讲起当年东岳建朝,讲起与云师伯并肩作战的日子,当然,偶然也会说起那个他从未见过的云家女儿。

    官宦子弟免不了出席一些诚,但似乎他这个相国之子很失败,所有人并不关心他如何,都是拐弯抹角、千方百计的想从他嘴里套出一丝关于云家独女的消息,起初的他并不明白,当有一日太子偷偷的拉着他说邪,问他是否见过,他老实的回答没有,太子并不失望,只是说了句,果然是忌讳莫深的女子。

    忌讳莫深?

    他悄悄的开始找一些关于她的蛛丝马迹,竟然一无发现,这个人不存在似的,连他父亲说起,也不过是一句,宿命啊。

    何为宿命?

    仅仅三岁的她,出生便注定了么?

    那时夫子正教着念“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趁着阳光正好便想多念几遍。

    学堂之上同窗可劲起哄并没放在心上,原来,古人不欺,书中却有颜如玉,跌跌撞撞而来。

    但她不是为他而来,为的是他怀中的宠物。

    相国府往来并不多交,唯云家最为频繁,而世上小女孩颇多,出现在他家的也只会是一人,便是跟随云伯父来的她。

    东岳虽小不封建,出入自由,女子识文断字不在少数。她便是这样,撞入他的眼帘,一袭面纱遮了大半的脸,只露了双眸眼,额间有梅花若隐若现,即使只有三岁,周身气质也与平常人不同,包裹的严严实实看着像一颗行走的小粽子。

    本想着还给她,谁知突然她疾步奔来,还差点崴了脚,慌忙中拉了她一把,却不知怎的抓到了斗篷,他眼中的有一抹银白闪过,怀中的雪狼也早已跳了下去。

    及膝的银发,犹如白月光。

    这也是他最后一个记忆。

    落水后醒来的第一个消息,是相国府与昭王府自此决裂。邢牧之攥着手里的扳指,脑中的记忆慢慢消散,任凭他努力回忆都无济于事,抓不住的流沙,断了线的风筝。

    “牧之,你可想好了?”云伯父不像平日里这般亲切,月光粼粼,将影子拉得很长。他并不把他当孩子看,只问他愿不愿意携手一生与他的阿霁。

    伯父用的是携手一手,而非是娶。

    五岁智儿,如那兵部侍郎之子,早就嚷着以后要娶十八房小妾,邢牧之受教于父亲,也愿效仿邢家祖规,唯妻一人,一生一世一双人。他欲将扳指还给伯父,他却笑得很是肆意,直言道是天意。

    邢牧之搁下笔,抬手袖口处隐约有一道伤痕,嘴角噙了一抹笑,看着疤异常温柔,就是那只小兔子抓的。幼年不愿用药,怕再次忘记她,患得患失的恐惧再也不想经历。

    记忆抽离的时候,痛的并不是身,亦不是心,而是灵魂。

    “初落萧萧,寒上雪霁。云家之女,命从天定。”云伯父轻吟,万千世界随之梵音歌唱,我见着时光倒流,又看山河逆转。

    我不知用我寿元换来的记忆能坚持多久,亦不知芥子中的我们能否相遇,我守着的究竟是不是她?

    “若终有一日她颠覆世界,你是站在她对面,还是站在她身后?”

    “若终有一日她什么都没有了,你也不要她了,请放她回家。”

    “我无法陪她走下去了。”

    ......

    云伯父的话语依瞎在耳边,当收到他逝世消息时,邢牧之才明白这正值壮年的伯父,是在托孤。

    沾了灰尘的本子就这么摊着,烛光摇曳,光晕落在纸上,将字折射出一个弧度来,短短的三个字写的极其认真,一撇一捺皆是用心,更有意思的是边上画了枝腊梅,凌寒独自开。

    月光从窗外洒进来,将本子照的透亮,斑斑驳驳的纹理蔓延开来,泛起涟漪,径自翻动起来,一页一页皆是空白,方才书写的字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卷封上《沧卷》二字一晃而逝,月色散去,还是那古朴的模样。

    月光,依旧是那道白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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