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东陵传说
楔子东陵传说
云海苍茫,黄昏将临。
夕阳即将坠入天边的一座大山之后,似乎仍眷恋着山外的繁华,将最后一丝余晖洒向了山外那个灵秀的俗世。
东皇故都沐浴在一片金黄色中,古旧的城墙点缀着历史的尘埃,包容着城中不散的喧嚣,似乎在诉说着几尽消失在人们记忆中的辉煌……
古都一直向东,未隔万水千山,只隔一座九仙山,相距不足百里处,有一帘瀑布。
夕照余晖晕染着俗世中的美景,似乎对此处更加钟情,将坠落千丈的水流染上了一层异样热情的颜色,使这帘誉名东土的林仙瀑布变成了“火瀑布”。
瀑布下有山涧,山涧中有人。或站或坐,或老或少,或衣衫华美,或草履布衣,或疏狂的独立于某片孤独的山石之上,或低调的隐于某棵古树的枝叶之间……漫山之中,衣角丛生,人影绰绰,数量达到了令人惊叹的地步。
旧都余晖,斜阳琉璃火瀑布,如此美景,吸引再多的观景之人又有何奇怪。然而……这些人在此刻来到这里,却绝没有一人是为了观景而来……
古老相继的某个传说,近百年来的几次颂扬,东土八郡的人们总结出了一个规律——火瀑灵镜开,东陵自然来。
“火瀑布”既然已经重现,那么……已有数十载未曾显露过痕迹的东皇陵,是否又要再一次降临在这片古老的大地?
。。。。。。
林仙瀑布挂于九仙山林仙峰东侧,以峰顶雨露雪融之水汇聚而来,云雾滔滔似有仙意,坠落千丈悬崖,下达一片幽深古意的寒潭,激起千堆雪,声音不是震耳欲聋的巨响,而是仿佛古琴轻抚的叮咚脆音。
寒潭外是一片山石,众多兀立的山石中,是一块明显高于其它山石许多的巨石。这块巨石之上是面向幽潭的山涧中视野最开阔的地方,从此处眺望不远处的幽潭,千尺明镜一览无余。
来到此间的人,都是为着火瀑布消失后的灵镜而来,自然希望自己片刻后能够看得更清,于是,这块巨石成了最理想的立足之处。
然而,巨石之上的人却并非很多,或东或西,不过寥寥四人而已。不是巨石的面积太过狭小,而是那些贸然登上巨石的人,都已经以各种狼狈的姿势,跌落在了四周浓密的山林里,若不是幽潭的宁静不能够被打破,或许在里面“自由泳”的人应该更多。
落日余晖不过转瞬,火瀑布的美景,随着无限遥远处的那团火球消失,逐渐恢复了本来的颜色。瀑布下的幽深寒潭,渐渐呈现出一抹异样的光明。
潭水由荡漾至无波,由涌动至平滑!仿佛时空静止,神奇的一幕渐渐发生:
千尺寒潭,悄然之间,化作了一面千尺见方的镜子。
“灵镜!原来……原来传说是真的……”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隐于林间的那些人影,包括立于山石顶端的那四人,目睹了灵镜现世的异象,惊叹的无以言语。众人不再顾及实力的悬殊,纷纷向着寒潭涌去,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从那一池明镜中得到些许提示的第一人……
谁都没有留意,或者也无暇留意。与此峰相对的另一座山峰上,两个渺小到几乎看不到的黑点正艰难的在那处峭壁间缓缓移动……
那座山峰唤名花仙峰,同属九仙山仙峰之一,与林仙瀑布所在的林仙峰相距甚近。两个小小的身影各自腰间系着一根青藤,手脚并用,攀爬在天堑般地千仞峭壁上,正向着一株开在一处崖壁间的奇花慢慢移去……
“姐姐!我怕!”
峭壁陡峻,那株奇花更在凶险处。由于身轻力弱,明显落在后面的是一名年龄不过六七岁的男童。这名男童身形消瘦,五官生的倒是极为精巧,但不知为何,小小年龄眉宇间竟透露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衰萎之色,病怏怏的看着有些可怜。
“小木,别怕!在那里不要动……姐姐……姐姐采下这株草药,就可以治你的病了!乖……待在那里不要动!”
相距男童丈许,位于更凶险处的,是一名年芳不足二十的女子。
崖壁间拂过一阵山风,拂来一丝凉意,拂起了那女子淡黄色的衣裙,拂走她额前的半束乌丝,露出一张略显憔悴的脸….
那张脸,宛若曾被九天玄女精心雕琢,灵动娇俏浑然不似真实。端巧的琼鼻,清新的眉眼,柳叶般弯弯的黛眉,犹如腊雪冬梅,美妙清洁不可方物。
一身素衣,裹住女子窈窕的身姿,把她衬托的愈发美好,宛若九霄之上飘飘仙子误入凡尘,花束丛间可人的妖灵挑拨雨露……等闲人视之,不得不大赞一声美也!
安抚好男童,那女子紧了紧束于腰间的青藤,抬起青葱般的玉手,拂过额头,擦掉上面的几滴细密的汗珠,向着石缝间的药草攀去。
女子虽看似娇弱,但身手竟出奇的矫健,她小心翼翼又颇为快捷的穿过几处凸起,终于来到了药草近处。她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男童,露出一丝安心的微笑,伸出手轻轻将那株生长奇异三叶的药草采了下来,方才轻轻舒了一口气……
女子将药草收入囊中,小心翼翼的往回爬。她先是爬至男童身边,挽过男童的手,亲昵的捏了捏他的脸蛋,然后便握紧二人腰间所系的青藤,向着峰顶攀去….
东皇开陵,灵镜现世,代表着古皇的传承又要在人间开花,代表着往日毫无机缘接触高深灵字的凡俗或能通神,代表着逆流而上的锦鲤看到了那道高高耸立的龙门……因而,花仙峰间清风暖流,一对奇怪的姐弟崖间采药,静谧的颇为应景;而一涧之隔的林仙峰却已是一片水深火热。
寒潭顷刻间化作一面灵镜,潭边崖畔早已静候多时的天涯豪客或者某家宗府的天才士子,为了得窥天机,希望自己能够成为被灵镜选中的天幸者,自然是使出浑身解数,削尖了脑袋往潭边挤去。
奈何世间有些路,本就生来太窄,挤的人多了,便是窄上加窄!漫山熙熙攮攮的人群一旦往同一个方向移动,其拥挤程度可想而知。其间哪位风流才子的名剑出了鞘,轻触了某家豪客的腰刀;某位行的急了些的散人,手中执着雨丝拂尘缠上了那厢大和尚手中举起的金刚降魔杵;或者有位大腹便便的商旅,故意不小心踩掉了身前夹着拐杖,高高悬于空中三尺黑莲上挂着的那支草履,也可能是巧合中难免发生的!谁能道得了真,说的了假?
于是,有人口唇相讥,问候各家早已化作尘土的祖宗长辈;有人拳脚相支,刀剑相向……片刻间,一池寒潭,已化作了嘈杂争论的战场。
古都近处,仙山脚下,名门宗祠不胜枚举。潭畔欲窥灵镜之人,除却一众鱼米丛虾,自然更有修破灵字歌诀,立足清字歌诀乃至更深层次的高人,于暗中悄悄斗起了法……
九仙山与东皇故都东门遥遥相望,名字中得一个‘仙’字,并非因为有虚无缥缈的仙人修行其间,而是因为当年古皇仍在之时,以此山九座山峰为基,设下了极为厉害的禁制,凡俗之人行走其间无所影响,但修行灵字歌诀之人,若非境界高妙至绝巅,自身所修行的诸般妙法皆不能随意使用。因而,山涧中的争斗虽有愈演愈烈之势,但还未到惊天动地的地步……
正当涧中有人骂的正爽,有人打的正酣之时,灵镜之中生了新的变化。一道并不很明亮的光团从镜中缓缓飘起,化作一只通体殷红如玉的火鸟,顺着水流逆处缓缓升在空中。
人群中不乏一些杀红了眼,骂破了嗓的憨货,已渐渐将要失去仅有的理智,但更多人没有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注意力从未真正离开过那千尺寒潭,很快便发现了那道红光。一传至十,十传百,再传至更多,直到所有人都抬头,发现了那只火鸟。
打斗争吵声戛然而止,涧中由极喧哗转为极静。
那只火鸟轻挥光翼,鸟头左右晃动,似乎在思索涧中状况,片刻后,它似乎做了一个决定,晃晃悠悠向着涧中人群飞来。
山涧靠东有一棵千年古柏,柏下立着一人,是一位身披青衫的青年士子,手中握着一把折扇,头上青巾扯落半边,作一身饱读诗书的文人打扮。他看着空中飞向自己的光鸟,一颗心脏恰如那千里烈马奔驰的蹄音,“哒哒哒哒”在胸腔中兀自跳不停,直跳的的耳也鸣了,眼也昏了,直跳的一张还算干净的脸堆上了各种猥琐的表情。远远看去,像极了手拿酸甜冰糖葫芦的某位中年大叔,正挤出一脸自觉还算亲切的笑容诱惑隔壁家开豆腐店的豆腐西施。“闺女,快到叔碗里来!”
许是感受到了书生的心意,许是不耻于他脸上的那抹猥琐,光鸟在他身前停留片刻,一个急转向,飘向了另一人。
那人先前与一位散人斗法,乃是一位手握金刚降魔杵的佛门上师。他眼见光鸟飞向了自己,顿时单手将降魔杵运力立于身侧,另一只手于胸前掐做一方佛印,眉目不扬,眼神平视,似乎在迎接那光鸟投入佛门的怀抱…..
那光鸟似乎感受到了上师的心意,极为欢喜的飞至他的身前,虔诚的表示了一下自己的敬意,然后……华丽的转了个身,留给他一个惆怅的背影,飞向了另外一人……
短短盏茶时间,那光鸟如法炮制,‘光顾’涧中数十人,给了他们极大地希望,同时也豪不犹豫的转身,留下一地碎了的失望……
。。。。。。
由于光鸟降临的突兀,众人初时未能认清它的意图,任其在人群中自由来去数遭,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些人渐渐恢复清醒。
周氏宗祠的某位管事大人,某座侯府的某位布衣长老,是最早立于巨石之上的那四人中的两个,在漫山人群中修为境界自属上上之等,加上身负宗族嘱托,手中握有宗祠宝物,自信动起手来难遇敌手,于是,二人暗运灵力,率先对着空中仍自翩飞的光鸟出手。
空中凭空多出一座透明金钟以及一张盈绿的巨网,分作两个方向,对着光鸟毫无保留的罩了下去。那光鸟似乎仍在思索什么,并未预料到会有人于己不利,丝毫没有躲避,“嗡”一声便被两件宝物裹在里面。
那二人眼见得手,来不及惊喜,身形便向着涧外跃去。
光鸟源自灵镜,灵镜通彻古皇的遗命,照亮通往东皇陵的古路,乃是锦鲤跃过龙门的关键事物,岂能轻易落入旁人手中。余下众人看到这二人将光鸟捉住,怎么能任他们随意离去?一时间至少数百道灵力兵刃对着他们激射挥去。
这两人早已修破灵字境,但一来碍于九仙山的禁制,二来二人之力实在难以硬抗数百道灵力,只得以手中重宝护体。“砰!”一声,数股灵力合于一处,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鼓起漫天的石屑草皮,人群好似被天外陨星击中,黑压压一片向后倒去。
就在这一瞬间,一道红光从混乱中冲起,化作一道闪电,向着花仙峰的方向一闪而逝……
东夏皇朝曾经屹立在东土大地不倒,于滚滚历史长河中奔流了数千年之久。虽然不知什么原因在极短的时间内湮没于历史,彻底的灭亡,突兀的消失,但是关于皇朝的传说以及最后一位东皇陛下的传奇故事,依然在东土八郡广为流传。
远的不说,单说九仙山此山名字的由来,便与那位震古烁今、精彩熠熠的东皇陛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相传东夏仍自昌盛的某一年,东皇陛下在帝都东方一片群山中静修悟道,观天星以定乾坤,览群山以破昌隆,于修行绝巅更上半步台阶,一时兴起予群山恩赐,将目力所及之处的九座高峰分别赐名。九座山峰分别唤作醉仙峰、林仙峰、花仙峰、月仙峰、灵仙峰、飞仙峰、望仙峰、迎仙峰、居仙峰。九仙山此名由此得来。后再三年,东皇陛下邀东土几位参破圣字歌诀的绝世高手同来,以九座山峰为基,设下极为厉害的禁制,将此山圈定为皇家园林,凡俗等闲不得登山。自此,这片群山在世人心中,俨然成为真正的仙山。
此后悠悠近千年,东夏皇朝虽灭,东皇陛下虽崩,但九仙山的名头,依然响彻八郡之地。
花仙峰不是九座仙峰中最陡峻的,也不是其中仙灵气最充足的,但整片峰顶开满一种名为云雾的花树,四时常开,芬芳袭人,自有其独到之处。
此刻时已过薄暮,夜色将至未至,峰顶的花海以及其间的景致,被略显无情的夜色侵袭,花生与花灭、花开与花落、花飞与花舞的故事,皆已经模糊不清。白日里足以唤起书剑情结的缤纷落英,此刻不过一些簌簌扬扬的黑点;白日里入鼻馥郁醉人胜却美酒的花香,也已被夜间的凉风以及峰顶的湿气稀释的若有若无……所以那对淋过花雨,蹚过花溪的姐弟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置身在怎样的画卷里。二人的语气表情不是应景的安静惆怅,反而洋溢着一丝淡淡的低沉味道。
“让你在上面等着,你非要下去,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若是……若是……”
姐姐的素色衣衫在夜色里仍自翩飞,那双俏目却略带煞气,向来温柔的语气也充斥着一丝淡淡的责备。似乎想起先前的惊险,心中仍有些后怕,一时之间竟不能‘若是’下去。
“我还不是想要帮你嘛?每次都是你为了我去冒险,我这身臭病,不治又怎样?也省得以后成为你的累赘!”
男童喘得有些厉害,不知是气愤所致还是确实太过虚弱了。他的声音不高,带着几分沮丧感,隐隐处还有几分倔强的怄气味道。
女子听出了弟弟语气中的自暴自弃的情绪,心头一软,松开紧皱的俏眉,停下脚步便准备宽慰几句。
二人且行且说,此刻已经距离崖畔有了一大段距离。突然之间,一道夺目的光点从崖壁下冲起,仿佛一团燃烧的火团,在空中闪了几闪,便来到了二人身前。
这团光出现的毫无征兆,直到来到近处,二人才看清,竟是一只全身通明的火鸟。
女子与男童二人因为某个原因,或者可以说是为了逃避什么,辗转东土各地,曾经到过许多常人不曾到过的地方,见识不可谓不广,但是从来没有见到过如此神奇的小鸟,一时又惊又喜,便是女子想要说的话也一时忘记了,只把一双眼睛牢牢的锁在了那小鸟身上。
那光鸟扑扇着翅膀,悬空停在二人身前几尺处,丝毫没有畏惧人的意思,歪着脑袋眨着眼,从弟弟看向姐姐,又从姐姐看到弟弟,很人性化的流露出思索的神情。
一鸟与二人,二人与一鸟,彼此感着兴趣,然而不知道对方到底想要做什么,因此,其实有些尴尬……
夜色已浓,天空星辰点缀各自闪烁,一人一鸟不出声,花仙峰很静,便是不知名处有窸窣的虫鸣响起,也只是更加凸显了此时的氛围。
但安静永远只是暂时的,不远处千丈悬崖隐隐传来声响。遥遥听来,有衣寐破空声,有利器凿石声,有隐隐叫骂声……各色嘈杂声四起,似乎这里不再是东皇禁区花仙巅峰,反而成了古都城内某个街区的菜市。
素衣女子姐弟二人不清楚这些声音的源头何来,但那只火红光鸟却似乎知道来者的恶意,叽叽喳喳对着那个方向鸣叫几声,很人性化的表达着自己的不满,然后振翅便准备往远处逃去。突然间它似乎想起什么,重新转过轻灵的身姿,对着目瞪口呆的男童审视一番,没有打声招呼,骤然化作一道闪光,‘嗖’一声冲向男童,如石沉入海,消失在其眉心之中。
那男童只觉自己眉心处一凉,还挺舒服,尚未来得及体悟其中滋味,突然失去知觉,昏了过去。
这般变化实在太过突然,素衣女子人在近处,于夜色中模糊的看到了事情的发生,但根本无暇阻止。只是抢上一步,扶住将要倒在地上的男童,关切的检查他是否受了什么伤。
花树林中现出几道锦衫飞舞的衣角,以一种极为诡异的身法急速闪现,片刻便来到近前。
来人想来也未曾料到在这荒寂的深夜孤峰竟会有人存在,夜色里抖动的衣衫出现了片刻的迟疑。但东皇陵事关重大,火红光鸟与此密切相关,所以这姐弟二人真的是无辜的路人,还是有意染指皇陵的鼠辈,在几人看来,似乎没有区别。
静止的衣衫再次抖动,几道凌厉的玄妙力量无中生有,划过短暂的距离,出现在素衣女子纤细的脖颈……几瓣云花的花瓣不合时宜的落在了那个地方,被某种力量斩作几片,美丽突兀的消失,恰如下一刻那女子的颈……
‘噗’一声,没有鲜血迸发。一道火红的光从女子怀中亮起,化作一只一丈多长的巨鸟,昂首嘶鸣一声,敛翼挡住了那几道灵刃,双爪擒住女子,冲天飞起……
花树间的那几道身影,能够在第一时间攀上千丈峭壁,修为境界自然是漫山人群中的佼佼者,但依然没有料到这一切的发生,也没有时间细想那光鸟为何会突然变大了。只是望着遥遥飞上天际的光团以及光团里的人,展开身形往那个方向追去。
……
凉风渐起,那几道身影消失后,更多的人先后来到花仙峰顶,虽然后来者不知先前发生的事,但好在夜色里那团光火太过惹眼,于是人群未来得及休息,同样向着那个方向前赴后继的追去。
“万恶的夏皇陛下,徒自设下这般禁制,让我等空有飞天之能,在这九仙山也只能像凡俗般奔跑……实在是可恶至极!”
人群乌泱泱一片远去,只留下一声声若有若无的抱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