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离任觞之死
她的眼角滑出了泪珠,汩汩地往下掉。
“我对不起你。这么多年,是我困住了你。我不该让你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本来是有心的啊!是我给你下了蛊,是我让你无了心。可是,你不知道,这连心蛊,是要让男女双方互相爱上彼此才行的啊!”
她的嘴里不住地流血,她却不想停下来,含糊不清地道:
“我不清楚你真正的身份是什么,只是见到你时,就觉得你顺眼,人也机灵,武功也好。最重要的,为人老实可靠。所以……才确定要给你下蛊,真正地为我所用,永不背叛……如今……小姐去了,苗疆也没有了……我也没了什么牵挂……你若是……有余力逃的话,赶紧逃吧!我不想在阴曹地府见到你……人世这遭遇见已足够……我……不想再见到你……不想……”
“咳咳咳……”她不住地咳了起来,越来越多的血从嘴里冒出,他用手扶住她的下颚,像是要止住那血似的。她的泪水如山洪汹涌,滚滚而来。她用着人生最后的言语表达愧疚和告别:
“对不起……这辈子,是我……对……不起……你……”
红色的血染在了纯黑的衣衫上,将金力的眼泪拉去了无数无数,女子的手终是落下,躺在了男子的手中。寂静的夜空下传来撕心裂肺的绝望嘶吼,在他们惊异无措的眼神中,男子低头拿起边上的利剑,深深刺入了自己的心脏。没有任何语言,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众人都被眼前这般变化和真相所震撼。男子的袖中忽然滚出了一样东西,瞬间激起了他们的警惕。墨泠上前一望,平静道,“是一把木剑。”
所有人都被那把木剑引去了目光。她忽然看到瑾娘往那里跌跌撞撞,似是游移不定的步伐,缓缓走了过去。
瑾娘走近,她仔细观察着那样东西。她擦了擦自己的眼睛,以示自己有没有看错。她蹲身查看。再是熟悉不过的物事映入眼中,换来的则是心口重重的一击。她的脑袋忽然一胀,眼前一阵黑晕袭来,她竟分不清了眼前是何时光景,何种地方。
她的泪水就这样滑了出来,模糊了双眼。众人见此,馨月和露晶连忙上前担忧问,“瑾娘,你怎么了?”两人从旁摇了摇她,终是将她的神思拉回,她眨了无数次眼,捡起了那落在地上的木剑,使劲捏紧放于眼前,眼旁是数不尽的晶莹滚落,泣不成声。她记得,哥哥为她琢雕这把剑时,他们还是稚气未脱。
当时她在他正细雕时顽皮抢了去看,恰巧哥哥一时不察,竟失手,让这木剑上留下了独一无二的缺口。后来,哥哥在上面缺口处刻了自己的名——瑾。这把木剑上,那么熟悉的地方,竟是一模一样地那个“瑾”字。熟悉,深刻,自是难忘,刻骨,终生。
“这是哥哥给我雕刻的木剑。我以为遗失了,没想到会出现在这里,”
她抬头看向已经断了气的金力,脸颊边未干的泪珠碎成了一滴一滴,眼睛已经红肿,却掩盖不了她眼底的震动与绝望猜想——这是哥哥的东西。当年他们失散,趁乱逃跑中,这把木剑却是落了。她以为,这东西早已经成了故去,埋入了黄土之中。却不待她仔细揣摩,眼前浮现了真相。
只有至亲的人才知道这东西,只有哥哥才会将它视若珍宝。如果不是意义之重,这人怎会将这东西放于身上,贴身携带?她不敢承认,却不得不承认,如果所想的不错,这人就是她的哥哥——离任觞。
当年全家一百多口人死于当权者之手,她也以为,哥哥已经不在这世上。可是,二十多年后,他却忽然出现,并——在自己面前死去,她却不自知。她眼睁睁地望着自己的哥哥在自己面前举刀向自己胸口插去,她——却不知道。在他都已经死了后,却得到了这样一个足以能毁灭她心神安宁的事实,她觉得自己真是无用。
可是,哥哥又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怎么会在胥娘手下做事?还——喜欢上了她?为了她,甘于赴死?全身的无力和麻木使得她已无精力大声哭泣,抒写心中的不满和丧意昏暗。如果时光倒流,她不会——看着他寻死而无动于衷。
只是,回不去了。
她颤抖着手,在身旁两人的轻扶下,提着心吊着胆往那具冷冰冰的黑影爬了过去。她将胥娘的身体抛开,小心翼翼地把他移向自己怀中,抖着手把那蒙面撤了下来。太过生涩的面孔映入眼帘,虽然与胥娘暗中较劲了这么多年,她也见过他不少次。然而,她从来没有去注意过这样一个人。她不会觉得不会认为,这个人与她有什么样的关系。她最多会以为,他是胥娘的得意下属。从此再无其他。
明明一直是活在彼此眼皮子底下,可是偏偏,他们都没有认出彼此,他们却是要——阴阳相隔。没有了爹娘,没有了哥哥,她也活了这么久,久到她以为自己足够安然度过余生。不知变故从何时起,打破眼下的平静,江水太过宁静,总是需要点波浪纹,才是老天给的人生吗?
她小声哭了起来,带着多年委屈和诉说,用尽了二十多年来稀少掉的眼泪,用力地低说着自己的心酸和害怕。
“哥哥,是你吗?小瑾还想,我都已经是孤身一人了,没有什么可挂念的了。我以为,爹娘和你都早已离我远去了。
为什么?为什么在我发现你是哥哥之前,你就又离我而去了。我不想,小瑾不想,一个人独自活在这世上。一个人太过孤苦,太过无奈与焦灼,我不喜欢。我想要的,不过就是要与亲人,与家人,与哥哥一起赏这十里春景。可是,似乎是天意并不成全我们。
失散以来,我独自过了这么多年,有难过,有失落,有绝望。可一想到,我不该让你们失望,我要让你们在天上看到,我过得多么的好,我努力做着最好的小瑾,努力地过得开心,我也以为我可以带着这种心情继续生活。
然而哥哥你怎么……我不想让你离开我。为什么?我们明明近在眼前,却是不能相认。熬了这么多年,我们还是要住在不同的世界……我多想,与哥哥回到从前时候,嬉闹,和睦,充满童真和快乐。我多想,爹娘还在身边,过着最幸福的日子……”
白霖霜静静地望着这一幕,她也微微动容。她不知她身世如何,却大抵猜,想想也是百转曲折。老头收留的人,哪个的痛苦可怜都不止一星半点。她能理解她那种痛苦和绝望,她能有些微感同身受。依她判断,金力的那剑已经刺穿了心脏,再无转圜的余地。就算她医术高明,却也不是神仙。她终是要看着,瑾娘撕心裂肺地面对这一幕,面对那些人生中实在逃不了挨不过的劫难,都是命数。
瑾娘还是接受了这惊天事实。她看着她将金力下葬。埋入土里的那天,瑾娘哭得异常悲伤,直到那坟墓弄得几尺高,她还趴在碑旁放声大哭。想来也是极为同情。那等境况,又是悔恨,又是心冷和绝境挣扎之痛,自是免不了要颓废了些时日。闲杂之事,还是简安着手操办。
后来,瑾娘情况好些了,才渐渐道尽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秘辛。
原来,人们口中所说的宫廷画家离冥木,压根不是因为什么要守内心净土,退隐山林。而是因为,当时在位者想要令他为其作画,而离冥木为人忠诚高洁,作为前朝臣子,自是不愿为覆灭其君的人画像。当权者震怒,便要对其斩尽杀绝,称其为前朝余孽。对外只说,他淡泊名利,不喜这人间虚荣釜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