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 番外． 爱你如初

    番外

    爱你如初

    宋清涟从来都没有想过，一场利益权谋下的婚姻居然会成为他此生珍宝。

    初次见她时，小姑娘瘦瘦弱弱的缩成了一团，乖巧的坐在喜床上，令他感觉身上的酒气都淡薄许多。

    拉着少女的手简单说了几句话之后，宋大人便心里有谱了，这丫头是个没心眼儿的，对自己没来由的信任。

    这令他稍微有些厌烦，因为他非常清楚自己没有那耐心去安慰一个刚刚离家的少女，更何谈丈夫应尽的职责。

    ——偏偏，这个大麻烦还没有办法丢开。

    宋大人嘴上虽然笑着，温柔的轻声诱哄少女说出她知道的线索，心里面却已经堆满了糟糕的念头。

    幸好，少女虽然少不更事，但安静听话，这一晚不算难熬。

    宋清涟是一个非常清楚自己目标的人，他看得懂别人，更看得懂自己，杨宰相想要把他推出去当出头鸟，事情若是成了，最大的功劳不是他的，若是不成，菜市口又要多一个枉死的冤魂了。

    所以宋清涟故意做出自己与新婚妻子两人感情甚好的假象，叫杨宰相疏忽大意，偷偷在私底下成为万岁爷的眼线，该立门户，顺势被关进牢房。

    那时的他满脑子想的都是朝廷上的事情，这一步棋该怎么下，那一个子又要从哪里落，总是仗着自己的那几分的小聪明，沉浸在玩弄世人当中。

    然而偏偏是这个新娶回来的少女，成了他的当头一棒。

    他是怎么想都想不通，这女孩儿是当真傻的吗？自己都成了什么模样，又不是没有给她退路，怎地还一门心思往前冲？

    他不解，他困惑，他甚至都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长时间在黑暗中没有视物所以出现了问题，所以才看见了监牢外面哭的稀里哗啦的姜欣。

    她给自己带来了干净的衣裳，一盒一看就是城外铺子买来的点心，以及一只干鸭。

    在这破地方待了这么长时间，宋清涟说不眼馋面前的食物那是不可能的，但无论再怎么饥饿，他都没有去碰面前的食物一下，等姜欣走后，宋大人将这些糕点直接送给了守卫，见对方欢天喜地地将东西拿走，当着自己的面就直接打开食盒吃了好几口依然没有出现问题。

    原来没有毒。

    他更加摸不着头绪了。

    怀里面的饼子还散发着一点点余温，他记得，那是姜欣特意买给他的。

    轻轻的咬了一口，不太好吃，味道太浓了一些，而且汤汁也因为饼子半凉而凝结成块，太腻了。

    这么想着的同时，他一口一口的将并全部吃掉了。

    从那一天开始，姜欣这个名字在她的印象中，不单单只是一个符号而已，下属向他偶尔汇报外面情况时，他会在谈及宋家的时候顺口问一句，姜欣的现况。

    ——每一次都很糟糕。

    宋大人想着，或许下一次，大下次，她就会放弃，然后收拾收拾行李，拿着他给的金子和离归家。

    可他一次次的失算了。

    一个月，两个月，半年，一年，两年。

    局势越发的紧张，他也无法做到如一开始那般的淡然处置了，杨宰相的仇人要被自己想象中还要多，他们一派的势力也并不如表面上的那么团结一致。

    宋清涟并不怕死，只是不想这么糊里糊涂的被别人碾压成粉末，所以他一直挺着，就像块磐石一样一动不动，他信自己命硬，信自己人定上天。

    他也信，外面还有个傻子在等自己回去。

    原来所谓的家人，是这般的存在。

    这一次的黑暗似乎比以往来的更加持久，无穷无尽的打骂、酷刑、折辱，都是为了把他套住，好铲除异己。

    庆幸的是老天爷是站在他这一边的，他最终活着回来了。

    走出牢房的那一天空气似乎格外的好，日光也非常的明亮，他仰着头，从手指缝中间看那一片蓝天，只想肆意的大笑。

    今日君不除我，明日百倍还与！

    而这时，他从指缝中间的余光看到了一辆朝自己驶来的马车，那窗口探出来一个脑袋，远远地喊道：“大人——！”

    蓦然间，宋清涟的心忽然软了。

    方才种种的仇恨与怒火瞬间熄灭，只剩下淡淡的欣喜与一片茫然，她来了。

    这个女子真的是他的妻，日后要怎么相处？

    宋大人完全不知道。

    渐渐地，宋清涟发现他的眼睛无法从她身上移开，这个女孩儿有着和她外表并不相称的天真与善良，她似乎天生会对身边的所有都抱以最善意的念头。

    他要时时看着她，为她铺好前路，一面儿被她时不时地天真举动逗笑，一面又想细细珍藏她这份干净。

    ——姜欣甚至都不知道夫妻之实是什么。

    宋清涟在她身上感觉到了责任感，他在她面前能够挺起胸膛当个男人，当长辈，无论他说什么，她都会认真的听，好像每一个字都是至理名言一样。

    不得不说，这种感觉很奇妙。

    他带着她走水路、走旱路，从京都到秀城，又从秀城去梅城。

    宋大人并不清楚所谓的男女之间究竟是怎样一种深刻的感情，但他心里面清楚，姜欣在她心中的地位越加的重要，他想要弥补，给她应该拥有的一切。

    收下那个所谓的清泉姑娘实在是迫不得已，即使位极人臣，他在真正那些握有权势的人眼中也不过是个跳梁小丑，杨宰相已经决定好的事情，认他是撞破了脑袋，也绝无转圜的余地。

    不得不纳清泉为妾，不得不虚与委蛇。

    每一次从那个女人身边离开，回到姜欣房里的时候，宋大人都感觉到自己是由内而外的放松，只有这一方小小的天地才是他的容身之所，只有自己身旁这个女子才是他真正的交心之人。

    某个夜晚的入睡前，他有一次生出了想要亲近她的感觉，于是，在被子底下，他轻轻的握住了她的手。

    没有人知道少年时的宋大人究竟经历了什么，他也永远不会让别人知道他曾经遭遇过的种种。

    女子的喘息、

    泥泞的草地、

    雨后的薄凉空气还有肮脏的**。

    他亲眼目睹母亲犯下的罪恶后，高烧三日，醒来之后就再也无法忍受那种事。

    宋清涟觉得恶心。

    梅城是一个和京都完全不一样的地方，这里没有了七里秦淮、彻夜玩乐的纸醉金迷，却能够喝到最烈的酒，看见最美的夕阳。

    他是打心眼儿里喜欢这个偏僻、却生机勃勃的地方，他曾经用了八年的时间将蜀地变成了人间仙境，他相信几年后的梅城也会变了个模样。

    和从前的形单影只相比，他有了家人，有了主心骨，虽然会苦一些，累一些，但只要一家人齐心合力，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可宋烟成的表情告诉他，一切都是自己的自作多情。

    宋烟成是他的继子，宋大人老早就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了，所以直接狠下心断了后路，从旁枝那边儿收养回来一个，当做自己的孩子养。

    只是他难得的一片赤诚之心，却碰到了一个心思不在这里的人。

    宋大人想着反正换一个人也不是亲生的，说不定还不如宋烟成，所以一直对付着，明知这孩子有反骨，却依旧听从欣儿的话，想着他或许带大一点，懂事儿了，就知道自己的一片良苦用心了。

    但在这一瞬间，宋大人看着宋烟成那浑不在意的脸，以及眼底暗暗的厌烦，忽然间意识到自己比欣儿的岁数大这么多，等他百年之后，欣儿老了怎么办？指望着这个没有真心实意把他们二人当父母的少年送终吗？

    他发现自己做了一件错事。

    把宋烟成送去别庄眼不见心不烦之后，宋大人明白了，原来所谓的家人是这么可遇不可求的一种东西，并不是他敞开了心扉，就可以拥有一个健全的家庭。

    宋烟成让他熄了再往家里面填人的打算，反正有新人就够了，两个人互相只有彼此，相濡以沫地过一辈子就挺好。

    反正他是一个心胸狭窄的人，狭窄到只放得下自己真正想要放进去的东西，将心门关闭之后，一切外来事物都会被堵在门外。

    或许是他骨子里面便随了母亲的任性妄为吧，所以才用自己前半生的辛勤刻苦，去掩盖下面的欲望。

    欣儿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女子，好到宋大人越和她相处，就越从她宛若春风拂面般的体贴，感觉到自己那被熨烫的心。

    她会闲着没事就拿个绷子在烛灯下绣东西，会关心自己身上的衣服是多了还是少了，会在门边等自己下衙回家。

    宋清涟在她身上体会到了自己一直以来寻寻觅觅，却从未感觉到的来自家庭的安心。

    偶尔宋大人再观察她的时候，自己心里面都跟着一阵阵的发酸，她明明是泰安公主娇养出来的大小姐，跟着自己这些年来却从没有听她喊过苦。

    老天爷当真是待他不错，此生能够遇如此佳妻。

    宋清涟一日比一日的更要熟悉她，也一日比一日的不想要离开她，私心里面，他想把这种时光拉得长一些，这个女子天生就应该是他的，倘若他活的不够久的话，指不准江子期那边会把她又嫁出去。

    可花无百日红，这世上总有些事情两难全。

    他要回到杨宰相身边儿收网了。

    如果这个世上会有后悔药的话，六个月后的宋大人愿意拿自己前半生所有的风光，去换一颗。

    姜欣死了。

    那个沉默安静、知书达理却会每天只要一回家，就会追在他的屁股后面，天天拿着一些芝麻大点的小事儿来逗他开心的女子，永永远远的离开了他。

    总有一些比生命更珍贵的存在，是赌不起的。

    无数个日日夜夜，宋清涟从睡梦中惊醒，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甚至时间长了，他还会隐隐生出一种是不是自己在做梦，欣儿还在梅城等待自己归来的错觉。

    战场上刀剑无情。

    在他浑浑噩噩之际，手里的权利已被旁人分割的七七八八，他却像是没有了头脑一样，旁人说什么叫就是什么。

    太痛苦了。

    宋清涟在此之前，从来没有想过原来姜欣离开他会是这般的痛苦。

    剐心剜骨，这是生生扯掉了他的肉啊……

    在此之前，他已经把自己接下来的岁月和姜欣绑定在了一起，应该做的事情也通通已经有了计划，突然一夜什么都没有了，他要从头再来，身边最重要的那个人。

    从此再也不见。

    铁石心肠如他，也无法承受这份悲哀。

    他成了一个只知道复仇的机器，在战场上他对敌人狠毒，私底下他对自己更狠，只要能够痛击敌人的办法，他都会去愿意尝试，很快的，那些被剥夺的权利再一次回到了他的手上。

    只是这一次他不再对这些东西有所迷恋。

    回到京都之后，他惊觉，原来老天爷和他开了个大大的玩笑。

    欣儿还在。她还在。

    宋大人终于明白了原来男女之情究竟是什么样的滋味，诗文上说的为伊消得人消瘦并不是无病呻吟的伤春悲秋，而是情到浓处，连性命都可以随取随拿。

    兜兜转转，他花了大半辈子，才在对的人身上找到了应有的承诺。

    他非常清楚他对姜欣并不只有恋慕，还有亲情，知己等许许多多其他的思绪掺杂在一起。

    他也终于明白，原来妻子两个字的意思是多么的沉重与愉悦。

    曾经的他们两个是政治权利下勾心斗角所产出来的产物，正值芳华的少女与一个刚死了老婆的鳏夫怎么听怎么都不合适在一起。

    可偏偏就是这么南辕北辙的存在，让两颗孤独寂寞的心紧紧的贴合到了一起，他们都曾经遭遇过无法面对的事情，受过伤，忍着疼痛往前行。

    庆幸的是，路途上他们彼此相遇，结伴而行。

    或许暮年的宋大人并不能够记得当年成亲时那个娇弱的少女；

    但他一定记得，坐在自己身旁和他十指紧扣看夕阳的年迈女子。

    结发为夫妻，吾爱汝不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