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夜访
“你家大人如若执意不见,劳你再传一句话,就说,城东音柳巷的十三宅,可皆归属于大人门下?”
城东音柳巷,从门面上看去,是一座为贵人提供娱乐的府宅,其中难免官宦来往,争相勾结,但这内里,其实还有一桩买卖。
乐山没记错的话,大历三年,作为京中中流砥柱的尚书曹大人,因为私下走卖食盐,被郑王党告发,而素与曹大人交好的韩王,理当受到惩戒,圣上罚他半年不入内务。
食盐专卖,百姓怨声载道,同时政府盐务机构庞大,开支惊人,恰逢圣上改革新政,韩王这一遭,可吃了不少暗亏。
小厮不知厉害,大人不愿见,他便没有耐心,也不欲去传话。
乐山沉了声,最后说了一句,“不知好歹的东西,明日你家大人出了什么事,可别怪我今日没跟你说过这话!”
乐山的模样震慑到小厮,小厮一时也不知真假,犹豫中,又看了她一眼,拔了腿,还是决定去传了一遭话。
片刻功夫,乐山被请入府中,内堂面见。
“曹大人安。”
“怎么,”这位曹大人,不比他的儿子,衣着尽简,为人看去,也清廉的很,此刻,他正从内屋走来,看见乐山,面色直接沉了下去,“你们陈家没了人,如今就寻一届女娃子来找老夫谈话吗?”
乐山不答她这句话,只道,“大人见谅,贵公子现下伤势可好?”
“哼,”不提这事还好,一提,曹舶就开始气不中来,“我曹舶不做无妄的事,我家儿子到现在还没有醒来,这伤人的人也只不过暂压在了府衙而已,一切局势,只待拿我家儿子伤势说话。”
不能等了,“只怕现在是被扣押,到明日我家兄长就要枉死在牢狱之中了。”
曹舶眯了眼,当真小觑了这女子。
乐山开门见说话,不欲与他周旋,“我知大人你不是什么阴诡狡辩之人,也做不出什么权势压人的大事,但在乐山兄长一事上,只怕是个定局了,大人爱子心切,乐山能懂,但陈汴乃是乐山家中长子,自也是无可厚非的地位,大人在这件事上,倘若执意不松手,那乐山,陈家,定也要与大人拼个鱼死网破,阴柳巷一事,定不让大人失望。”
处事多年,与人商谈,攻心而已,乐山定会抓住面前人的神情,不放过他脸上的一丝变化。
曹舶听完,面色明显紧了起来,眼角也微微皱起。
乐山再加一击,“实不相瞒,大人私下走商漕盐,乐山不懂朝务政变,遂说此事可大可小,究竟如何操持,还得看大人的意思。”
曹舶冷笑了一声,概不承认,“哦?走商漕盐,这音柳巷,是谁名下的产地,一查可知,凭你空口白话,谁会信你,以你之身份,又有谁能知道这音柳巷的买卖,乃是我曹舶的产业呢?”
“进门前不知道,进门后,看大人的模样,便已经确认了。”
曹舶的脸色越发难看,“哼,知道又怎么样,无凭无据,你只管言说。”
“倘若大人不忌惮,又岂会邀我进府呢,大人,”乐山说出最后一条线,“音柳巷不是你的府宅,却是东平马侍郎的旧宅,明面上官商的出入,想必侍郎大人定会记下笔录,而这其中往来的官人,你猜,又会不会有上头,”说到这里,乐山停了一下,容他遐想,“那位的记录呢,个中厉害,一查就知道了。”
她说的是——韩王。
曹舶的心猛然一惊。
他暗中为韩王效佐,此事,知道的人,寥寥无几。
此女,究竟是信口胡说,还是真的知道了些什么?
屋内有一刻钟的沉寂。
乐山端坐,在等他的思虑。
一刻钟后,曹舶叹了口气,问,“你欲几何?”
“我想让你放了我家兄长,”乐山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家兄长身体自小羸弱,吃不得太多的苦,这一日的受刑,已然足够,明日早,我希望就能看见我家兄长。”
“你,你欺人太甚!”难得也将曹舶这样的老古板气直了胡子,他咬牙切齿,按在桌上的手,使了十成十的劲,“我家儿子尚在床榻之上,能不能睁开眼睛,还是另话,我岂能饶过这伤人的人。”
“此事不与乐山有关,大人自行思量。”
“你在威胁本官?”
“不敢。”
怪只怪这位曹大人顾忌的东西太多,胆子又小了些,乐山三两句话,就抓住了他的命脉。
“明早我便去府衙门口接人,大人,您仔细想清楚了。”
起身告辞,乐山与他见礼,还是道了一句,“望贵公子安,伤人之罪,我代我家兄长致以无上的歉意。”
夜静无声,乐山走在破落的街道上,不是宋罗说,乐山都不知道,长安城里还有这样贫苦的地方。
铃铛母亲重病,她回家了一日,一日便没有归。
牵马走在巷道里,观望天上的那轮皎月,想起月余与尚书曹大人的那番话,走到巷口,乐山无端的叹了一口气。
曹家公子,万幸,醒了过来,但曹舶,一定私下里与韩王说了这些话,他们陈家,最好不要有人再闹事,否则,当真要岌岌可危了。
乐山所猜,半点不假。
曹舶将这些话一五一十地转告了韩王,韩王听罢,神情莫不可测,“郑王兄都不知道的事,她怎么会知道?”
“这便是属下好奇的地方。”
陈家一应人口的案宗,从上到小,已被他查了个底朝天,一摞卷宗摆在案前,韩王伸出修长的食指,轻轻拨了拨,挑起一则,卷面顿时散开,灯影里,韩王的脸色,高深莫测,那四个字,却看得甚是明显。
西山大营。
“王爷,此事你看?”
“嘘,”韩王正在思佐中,食指挑开卷宗,在灯影前晃了晃,“此事,我会去查个究竟。”
而此时,乐山正在寂静的巷道里,走了两步,能听见巷外传来的阵阵狗吠声。
已经到了,乐山将马在门外系好,伸出手来,轻轻敲了门。
门是半掩的,敲一下,都能被推开。
敲了三声,不见人来。
半晌,能听见从屋内传来的咳嗽声,且一声比一声厉害。
乐山便又敲了一声门。
久不见人来,乐山收手,只好作罢。
退身准备往回走,身后的门忽然开了。
吱嘎一声,身后有人说话,“门是开的,有事怎么不直接进来?”
乐山转过身去,只见着,面前这姑娘,大抵十岁左右,与铃铛眉眼有两分相像,如案宗所记,那这小姑娘,必是铃铛的妹妹了。
“主不来,不好扰,”乐山朝她点头,“我与你姐姐认识,夜半拜访,见谅。”
小姑娘先是被面前人的气度折服,光是看这张脸,也怔了好久,好漂亮,像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再然后,是被她这些文绉绉的话说的不知如何应对,手还放在门把上,她推开了门,朝屋里喊了一声,“阿姊,有人找你。”
半晌功夫,屋里又有了声响,似是一盆水被倾洒的声音,铃铛端着盆走了出来,“谁啊?”
“外,外委!”
乐山亦是点点头,对在门边呆呆的小姑娘说话,“我可以进去吗?”
还是铃铛先反应了过来,“进,外委请进。”
走到她身边,乐山问,“你家妹唤什么名字?”
“灯笼。”小姑娘走到她身边,有些拘谨地说话了,“我叫灯笼。”
铃铛却瞪了她一眼,“外委面前,又没问你话,不要乱插嘴。”
“哦。”灯笼便瘪了下去。
乐山摇头,“无妨,铃铛,不要太拘礼。”
突然被点名,铃铛的腰杆瞬间挺直了,“是。”
“不要拘礼。”乐山又重复了一遍,“身在营中,需得遵规,但现在,你我不在营里,出了营,私底下,我不强求你做这些规矩,所以,不用拘礼。”
铃铛依然将腰板挺得直直的,嗫嚅了一句,“私底下,我也想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