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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零八章 新妇难为

    汉初数朝,太子妃地位颇高,非但秩比三公,爵比诸侯王,且仪比太子。

    帝女曰公主,仪比列侯,姊妹曰长公主,仪比诸侯王,饶是皇帝的姑母大长公主,也仅因辈分缘故,尊位在长公主之上,实质位秩是相同的。

    帝皇嫔妃,不似后世皇朝般有甚么贵妃等诸多乱七八糟的妃位,承袭八品秦制,皇后、夫人、美人、良人、八子、七子、长使、少使。

    秦汉极重嫡庶与正室,除却皇后乃天子妻,余下嫔妃无论诞下多少皇嗣,妾就是妾,地位不会高,见了公主都得礼让三分,更遑论太子妃。

    换句话说,现今大汉最为尊贵的女子,从上至下排,太后王娡,皇后阿娇,便是太子妃赵婉。

    对于年方及笄的赵婉而言,这种身份转换无疑是极大的。

    尤是在随皇后阿娇飨宴各家宗妇贵女时,就更是深刻体认到自身地位已与往昔大为不同。

    汉人尊师敬老,饶是天子拜谒师长时,也会作揖见拜,太子妃自是更不能免,然相对的,天家给师长脸面,师长也不可能倚老卖老,真就不分尊卑。

    以卑面尊,该揖拜,就得揖拜,这就是礼数。

    过往十余载,赵婉没少随阿母苏媛入宫赴宴,多是要主动向各家宗妇见礼的,然现如今,各家宗妇皆会默契的依序上前见拜,她只须站在阿娇侧后,跟着还礼便是,遇着同辈甚至只须微微颌首,给个浅浅微笑,上前见拜者就觉阳光灿烂了。

    苏媛上前见礼时,赵婉真有些手足无措,除却还礼,却也不能越过皇后颓自伸手去扶。

    皇后阿娇是过来人,似是有意让儿媳妇更深刻的体认到现今身份,没有贴心的让母女二人相叙,而是继续与赵婉接受各家宗妇贵女的见礼。

    非仅赵氏女,更乃天家妇!

    若不早些悟透,掌不准分际,容易出岔子的。

    便如阿娇,得册后位,就再未与自家阿母馆陶公主言及宫闱隐秘了,盖因非但于事无益,反会累及娘家人。

    尤是赵婉的阿父官居太子少傅,对宫闱之事就更该懂得避嫌。

    事实上,饶是寻常世家妇,在婆家遇着甚么不顺心之事,就与娘家人哀哀诉苦,甚或不惜家丑外扬,那也是有违妇道的劣行。

    阿娇虽是喜爱乃至宠溺赵婉这儿媳妇,该警醒该敲打的时候,还是不会有半点犹豫。

    苏媛亦是心里有数,晓得自家女儿脾性爽直,想成为合格的天家妇,还要承受更多磨砺,身为人母,旁的虽也帮不上甚么,却也不断提醒自己,要谨守分际,莫再将她只当成自家女儿了。

    这就是现实,谈不上甚么泯灭亲情,绝大多数天家妇都是这般走过来的。

    况且,大汉以孝治天下,也没说不让天家妇对娘家长辈尽孝,只不能太过偏私,更不能忘却自己的身份,做出有损天家颜面,乃至有损社稷之事。

    莫以为太子妃没甚么实权,就不会危及社稷,某些宫闱私隐若是公诸于众,对天家绝非好事,引发朝野震撼都非不可能。

    昔年的栗姬,仅是帝皇妾室,然在宫中行“巫蛊事”,非但累及栗氏夷族,太子刘荣都被废了,其后更引发立储之争,太后、梁王乃至诸多元老重臣都牵涉其中,差点使得梁王被迫造反。

    赵婉身为太子妃,若是也捣鼓些甚么破事,甚或与赵氏夫妇语涉天家忌讳,造成的后果无疑更为严重。

    太子刘沐乃今上独子,储君之位再无旁人可继,若真出了甚么岔子,说是天崩地裂都不为过。

    当然,得册太子妃也绝对算不得坏事,懂得戒慎恐惧就成了,倒不至整日提心吊胆,该享受的还得享受,且能享受到的,也远非旁的女子可比。

    锦衣华服,珍馐美馔,暖阁香汤,华盖辇舆,衣食住行皆是精益求精。

    汉初数朝虽是尚俭,今上刘彻亦不喜奢靡之风,却也从未亏待家人,对臣民也只倡导“以浪费为耻”,奢侈不是不可以,量力而为,别太过火就成。

    人类之所以不断进步,就是想活得更好,享受更多,若人人都满足于粗茶淡饭,不想着加官进爵多挣钱,那还谈甚么发展,谈甚么奋发上进?

    旁的不说,现今汉人多半能吃饱穿暖了,为甚尚要奋勇从军,远赴沙场刀头舔血?

    撇去自我价值的实现,光谈甚么民族大义,未免太过奢侈了!

    饶是后世华夏,在抗战中抛头颅撒热血的先烈们,之所以豁出命去保家卫国,也是为了父母妻儿乃至子孙后代,不教外族肆意欺凌的。

    人之所以努力,必定要有特定的出发点。

    想让家人享受到更好的生活,乃至过得奢侈些,这没甚么不对。

    但凡取财有道,非是不义之财,那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旁人的非议,无非就是羡慕嫉妒恨罢了。

    恨人有,笑人无,这类人古来多有,实则就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没必要在意。

    仇富,如同反智,只会导致全民皆穷,全民皆蠢。

    与其怨天尤人,倒不如各自努力,茁壮己身,想办法成为富人或智者,起码多少实现部分自我价值,才不枉来世上走一遭。

    (PS:譬如作者君写扑街的小白爽文,虽是又辛苦又不挣钱,奈何我爽我快乐,就足够了,不是么?)

    言归正传,话说从头。

    大婚已过去大半个月,赵婉对婚后生活还是颇为满意的,除却……

    夜夜承欢,年岁尚幼的她着实有些遭不住,也不晓得刘沐是食髓知味还是怎的,总之是每夜“勠力耕耘”,不将她折腾得浑身瘫软,哀哀讨饶,真就没个消停。

    最令她着恼的是,成婚没两日,刘沐便是成天早出晚归,非但鲜少回归用膳,每每回府更已入夜,终是草草沐浴更衣后,便来折腾她。

    每日清晨,悠悠醒转的她,望着身侧无人的睡榻,感受着浑身酸痛,就不免想要落泪。

    这年月,固然尚无“婚姻是爱情的坟墓”这类说法,然赵婉正值最为感性,且最易伤怀的年岁,自是不免心生委屈哀怨的。

    刘沐是个直男,对女儿家的心思不甚了解,亦不敏锐,加之近来竭力筹备出征事宜,忙得晕头转向,故也确实无甚闲暇陪伴自家小媳妇。

    之所以夜夜耕耘,除却是真的刚开荤,享受鱼水之欢,也不乏某种莫名心绪,就想让赵婉早早得孕。

    放在后世,在长久离家前,让自家婆娘怀孕,多半要被斥为渣男。

    然在汉代,尤是在天家,太子殿下出征在即,想让太子妃怀上皇嗣,那真是再正常不过了。

    刘沐虽不觉自己会有甚么三长两短,却也想让小媳妇在自己出征时,多少有些念想乃至依仗。

    若是赵婉孕有皇嗣,必是得天家长辈尽心呵护,不让她有半分差池,更遑论遭旁人算计。

    饶是闯出甚么祸事,也不至遭到重惩,好歹能撑到他班师回朝,全力庇护于她。

    刘沐深知赵婉的脾性,是真真放心不下。

    直男,有直男独有的温柔,且不提想法和做法正确与否,至少立意良善。

    这日,皇后阿娇遣了宦官,召儿媳妇往未央宫椒房殿用晚膳。

    过往时日,刘沐每日多会到椒房殿用晚膳,然在大婚后,帝后觉着儿子已是长大成家,故也没再让小夫妻每日都来“蹭饭”。

    今日突是相召,自是弄得赵婉不免忐忑,加之刘沐又是不在,就更觉凄惶。

    沿着宫内廊道,到得椒房殿,却见得皇帝公公也不在,唯有皇后婆母对着满桌珍馐愣愣发呆。

    闻得儿媳妇问安,皇后阿娇方才回神,抬眸瞧她,眼中难掩疼惜之色。

    “沐儿近来许是慢待了你,本宫乃是过来人,知你心中必是不免委屈,然事出有因……还望你莫要多想,也莫要怨他。”

    阿娇已然知晓内情,甚至不惜为此与刘彻置气,然她终归是大汉皇后,早非昔年那只知任性跋扈的堂邑翁主,分得清如何做对自家儿子才是好的。

    置气归置气,忧心归忧心,但绝不会不识大体,闹到误了大事。

    “母后言重,臣媳……”

    赵婉愈发觉得委屈,正强忍着不让眼眶中的泪水滑落,却骤然醒觉婆母话中有话,不由泪眼微睁:“事出有因?”

    “诶,身为天家妇,有些事不可多问,该让你知晓时,自会让你知晓。”

    阿娇晓得分寸,虽是疼惜儿媳妇,却也只能点到为止,“非止沐儿,便连陛下,乃至你阿父,近日亦是不得清闲,故你也莫要多想,莫要心生埋怨,多体恤沐儿些,免得过些时日,你怕是要悔之不及的。”

    阿娇缓缓起身,从袖带中抽出锦帕,抚着赵婉的小脑袋,替她拭去滑落脸颊的泪水,复又柔声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母后……”

    赵婉不是个蠢的,已咂摸出某种意味来,心中除却委屈,更多生出几许惶惑不安来。

    阿娇摇头苦笑道:“本宫不宜多说,你可去问沐儿,然他若不愿说,你断断不可逼他,不可任性胡闹,若是教他分心,到时你必会后悔自责的。”

    太子亲征漠北,此事太大,也绝不可能开朝议,真正知晓此事的公卿将相都屈指可数。

    太上皇、太后和皇后阿娇,之所以也能知晓,无非是皇帝刘彻出于尊重,且相信三人皆不会泄露出去,方才预先告知。

    赵婉年岁太小,涉世未深,怕她藏不住事。

    何时告知于她,就看刘沐自身权衡了,总之若是因此泄密,乃至闹得刘沐无法领军亲征,那也怨不得旁人了。

    站在皇帝刘彻的角度,换了马屿挂帅,反倒更保险,也不用再为自家傻儿子操心劳神,怕他出了甚么岔子,故也算不得甚么坏事。

    “母后放心,臣媳醒得了。”

    赵婉轻点臻首,她晓得皇后婆母脾性爽直,是不会为“袒护”自家儿子,随意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来糊弄儿媳妇的。

    此时此刻,她非但不再觉着委屈,反倒是担忧不已。

    莫说阿父,饶是官居大农少卿的阿母,过往也屡有多日不知去向,且无法告知缘由的情形,只能时时等,日日盼,祈其安好,速归。

    若刘沐此番亦如此……

    想着想着,她又不免泪眼婆娑,只想早些见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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