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只怕逃不出手掌心

    罗与欣正喝水的功夫，已经有人去后院的小佛堂里禀报罗老太君她来了。

    罗老太君面相和善，平日里在婆子丫鬟之间的口碑也极好，有个规矩却坚守了大半辈子。

    佛堂是清净之地，凡夫俗子若非刻意沐浴更衣，更有一心皈依的诚意，她这一亩三分地的小佛堂是去不得的。惊扰佛祖可了不得，是非得亲自寻了大师指点，吃斋念佛九九八十一天才算姑且被佛祖原谅了的。

    年少时她几个哥哥调皮顽劣，总是不经意就闯进去给祖母捣乱，没少被她抄起案几上摆放的供果照背上砸，那咬牙切齿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凶狠模样活像要把他们拆骨入腹方才解气。

    原本她是想把烛台上的红烛磕断了用那底端的尖刺好生教训教训这几个小兔崽子，一个个的把她的话当耳旁风，一点儿都不把她这个老祖母说的话放眼里记心上，这把老脸都没地儿搁了。

    不过转念又想了想，手心手背都是肉，总得一个个收拾才算公平公正不是。唉，算了吧，儿媳妇一个个把这几个臭小子生下来也不容易，她老人家宰相肚里能撑船，轰出去罚抄几卷佛经小惩大诫也就算翻页了。

    所以此时罗与欣也是进不去小佛堂的，惟有等罗老太君出来了。

    罗老太君很快就出来了，眉目舒展，弥勒佛似的慈悲脸孔，眼角眉梢有不自觉淌出来的温和，鼻翼两侧的笑纹也蕴着满满当当的祖母辈特有的慈爱，眼波流转间又分明有养尊处优之人的高傲流泻。

    丹凤眼，炯炯有神的单眼皮，衬得人越发精神，保养得当的肌肤润泽饱满，不同同龄妇人颓势毕露，抬手顿足间皆有难以言喻的风华流露。

    美人在骨不在皮，如罗老太君这般才真正算得上是彻头彻尾的美人。

    罗老太君甫一见罗与欣，小碎步上前一把把她搂进怀里，略略干瘪的唇也在她乌黑浓亮的发顶来回摩挲着，瘦弱的臂膀也牢牢地环住罗与欣的身子，正是一番自然不做作的亲昵。

    “小七……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罗老太君甫一出声就哽咽起来，后怕的模样活像险些失了幼雏的雌鸟，满脸皆是劫后余生的侥幸。

    活了一大把岁数了才得这么个娇娇的孙女，她捧在手心里疼还来不及，此番惊险自然是惊心动魄，以至不忍回想当时的情景了。

    “给祖母看看……”罗老太君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松开搂紧罗与欣身子的不由分说扯开她脖颈间围着的兔毛围脖，又凑过头来仔细查看她脖子上的伤痕。大约是痛心得狠了，连形状优美的丹凤眼都微微耷拉下眼皮来，和蔼可亲的祖母形象又生动起来。

    罗与欣：……怎么一个个的都对她的脖子这么感兴趣，遇见一个就想掀开看看，再伸手摸摸……手感如何？

    罗老太君见罗与欣脖颈上的青紫还未曾完全消散，肌表明显还有深紫色的瘀血，转脸就朝云熹使了个眼色。云熹会意，小碎步朝内室去了。

    约莫翻找了一会儿功夫，再掀开珠帘出来时手上已经拿了一只精致小巧的瓷盒，放手上看有半个掌心那么大，纹路细腻繁复，形状是圆润的整圆，厚度约莫一扁指，只从外观来看就直觉必然价值不菲，宁可供着也不舍正儿八经用于伤患处了。

    云熹轻轻拧开瓷盒的封盖，食指抠了一小块药膏出来，小心翼翼地给罗与欣细细敷了整个脖颈，又力度适中地推揉开来，直到罗与欣觉得脖子上被糊了满当当一层云熹才终于满意地停手，把围脖放到一旁等着药膏晾干了再围上也不碍事。

    罗老太君看着云熹替罗与欣擦药，不觉间眼都红了，正拿着帕子不声不响地抹着眼泪。

    从前她以为孙子辈的孩子各个都是能独当一面的。后来有了罗与欣也只觉得就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莫说外家安康长公主势力究竟如何让人望而生畏了，只说她这六个哥哥，说是人中龙凤也还算当得上，没有理由连一母同胞的亲生妹妹都护不住。

    到底是她这老婆子太过自负了呀。唉，如今大错已就，再说这些也不过是徒劳。初闻欣欣竟如此决绝，潜心向佛已久的她心头也忍不住有一股怒火冉冉升起。

    可毕竟人老了，老牛护犊的心思也就占了上风，是以再看罗与欣时满心满眼都是心疼，哪还有什么心思苛责罗与欣的错处呢。

    无论如何，孩子总是没错。一个半大的孩子，哪知道孰是孰非呢。莫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家里千娇百宠的的小姑奶奶了，就是那些满口礼义廉耻的读书少年又有几个能理清是非呢。

    情爱一事上，她这老婆子活的年岁久了，看事物自然比小辈长远，这些不顶吃用的东西早就不放在心上。

    唉，她的小欣欣不一样啊。要是寻常男子，他们罗府招个上门女婿也就招了，左右不会亏待他就是，也没得落人话柄。

    可转念一想，欣欣不说眼高于顶，人生大事上挑挑拣拣总是少不了。那些甘心情愿给他们做上门女婿的男子又岂是什么眼光长远的货色？多半是看上罗府和欣欣那财力物力雄厚的外家了。

    这样的可万万要不得。罗老太君如是想，暗自摇摇头，她已经有六个嫡亲的孙儿了，可不需要什么孝子贤孙再来献殷勤。

    可她这小欣欣怎么偏就看上纪琮了呢。那孩子……老太君提起他来只觉手脚都倏地冰凉起来。

    纪琮绝不是个好相与的。自己家的孩子自己还能不知道几斤几两？欣欣就是个纸老虎。

    要是当真遂了欣欣的愿同纪琮结了亲，还不是被那纪琮动动小手指就牢牢掌控在手心里了。

    到时候这傻丫头被人卖了指不定还屁颠屁颠凑上去帮人数钱呢。

    也罢，就让她这老婆子舍了这张面皮，姑且让欣欣受这一次委屈吧。

    老太君打定主意，纵使心头万般思绪掠过，面上也还是那副普通人家的老祖母对珍爱的小辈嘘寒问暖关怀备至的模样。

    “这是前几年宫里头赏下来的。放祖母这也没什么用处，浪费了好东西事小，辜负了宫里的贵人一片好心可就是不识抬举了。你要记着一日三四次地抹才见效。”这句话是朝罗与欣身后跟着的思思说的。

    罗老太君从云熹手上接过那药过来，亲自放在罗与欣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