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冒充
题记: 还不是记者的李学锋干了记者的事,当时有个家伙手里的棍棒就在李学锋身后不远处一下下敲着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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棍子就在脑袋上方,好似又回到当年走夜路,周围都是牛鬼蛇神、张牙舞爪,李学锋笔直站着大喝一声:我是记者。
这一刻,他想起姥爷。
那个冬夜,姥爷指着油灯对李学锋说:孩子,只要直立,不歪不斜,它就会亮着,这跟你肩头的明灯一样——我们每个人的肩头都有护身明灯,只要亮着,鬼怪不敢近体,恶人不敢伸手。
李学锋不由就挺直了腰板,窑洞外寒风呼啸,十多里山路的担惊受怕似乎转瞬就没了。那是小学四年级,李学锋必须去靠山镇读书,早出晚归翻山越岭,独自一人的夜路,听说过的妖魔鬼怪好像都窜了出来。姥爷接着说护身明灯风吹不灭,雨淋不熄,只有自己歪头乱喘气才会熄灭。
也就从那天起,他的腰板总是挺直的,回头几乎都是半个身子扭转,他也再没有怕过走夜路,尽管仍旧会胆战心惊,尽管会觉着黑暗里的一块石头一蓬蒿草像是个什么鬼东西,但他似乎能觉着肩膀上有一团光,给他勇气。
如今,李学锋已经五年的临床医学专业毕业,姥爷当年说的他早已明白那就是安慰,但他的腰杆却形成了习惯,永远绷直,这个夏末的夜晚尤其如此,因为肩头或者浑身上下的光环都是“记者”二字。
笔试第二,面试成绩虽然没有公布,但他自我感觉肯定不会差,应聘《河右晚报》,李学锋觉着八九不离十了。估计接到通知上班得几天时间,于是报社出来直接就去火车站买了最快一趟的票,毕竟半年没有回老家看看姥姥、姥爷了。心情不错,李学锋随着火车椅心里哼了一路的歌。
火车到了青山站已经是凌晨两点多,这个山谷里的小县城没了白天的酷热,凉爽的微风迅速把火车上的各种气味吹散,走下火车的李学锋深深呼吸了几下,满面笑容的走向出站口。
下车的人不多,稀稀疏疏的二三十人依次走出火车站出站口,李学锋正想招手叫个摩的,站前小广场上激烈的争吵把他的目光吸引了过去:只见十多个身着迷彩服的人把五六个穿工作服的人围在中间,双方都很激动的样子,指手画脚的大声争吵。
一个摩的司机走过来问:你去哪儿?坐摩托车吧?
李学锋本想直接告诉对方去靠山镇,但脑海里突然冒出一句话“记者是个职业,对社会的责任则是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这包括像记者一样的敏感与担当。”这是他在河右大学旁听新闻与写作课时,客座教授河右日报社的一位姓孙的总编讲的。
他冲摩的司机摆摆手,径直走向正在争吵的人群,夜已深,火车站前广场仍有人来人往,但多是扭头看一眼就走过。李学锋刚走近,就见一个穿迷彩服的举起了手里的棍子,嘴里怒吼:赶紧跟老子往回走,否则打断你们的腿,你们绝不可能走出青山县!
没有过多考虑,李学锋马上就喊了一声:住手!有事说事!打人是不对的。
“吆吆吆,这是哪儿来的根葱啊,学雷锋做好事也得看看地方吧!”有个在旁边插着腰的家伙走到李学锋跟前,几乎把恶狠狠的嘴脸贴到了李学锋脸上:你谁啊?
旁边那个刚才穿迷彩服叫嚣的上前一步,拖在地上的棍子高高抡起,就在李学锋脑袋上方颤动。
李学锋的名字还真是取自“向雷锋同志学习”,他挺直腰板脱口而出:我是记者S右晚报社的记者,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打人?
“什么,记者?”那个家伙不由就后退了一步:记者了不起啊,管天管地还管得了我们的家事啊?
“家事?”李学锋发现自己的这个“职业”有震慑力,心宽了很多,他没有再理睬对面这个家伙,斜着跨了一步,然后走到那几个穿着工作服的人跟前,语气缓和地问:我是记者,请问这是怎么了?能给我说一下吗?
说完话,他从背包里掏出一个笔记本,然后拿出笔装模作样准备记录。那个举起棍子的放下了棍子,跟着走到李学锋身后扭头看了眼那个“带队”的,对方摇了摇头。
这几个人七嘴八舌开始诉说,那个“带队”的愣了会,然后喊自己人围着不要让走了,他则快步走向旁边电话亭。
原来这几个人是技术工人,来自河右省省城龙脊市某公司,在青山县一个洗煤厂技术指导,老板拖了两个月的工资不发,他们就商量着要离开,可老板不同意他们走。当天傍晚时分他们几个趁厂里吃饭放松,就跑了出来,但刚走到火车站就被厂里的保安乘车追上了……
李学锋一边听着一边留意那些保安,十多个人穿着一样,甚至系着一样的武装带,手里提着的都是粗细长短差不多的棒子,判断估计都是铁锹上用的新锹杆,那个气势汹汹的家伙就在他身后一米多的地方,手里的棒子有节奏敲打着地面。
腰板依旧笔直,李学锋逐渐投入,开始认真记笔记,又问了几个细节问题。“采访”期间李学锋“无意”看了眼那个领头的,看他在打电话,猜对方是在请示老板。
事情基本了解,脑子转了好几圈李学锋也没想好这个事情怎么收场,他也想到如果对方识破了他,肯定会大打出手,因为身后的敲打地面的声音似乎逐渐紧了。
“这还有没有王法了,”一个技术工人的话让李学锋突然想起参加河右晚报社招聘笔试前,自己死记硬背过的法律条文,于是合起笔记本,很严厉的抬起胳膊指了“迷彩服们”一圈,随后咽口唾沫开了口:你们知不知道这叫非法拘禁!我国《宪法》第三十七条规定: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的人身自由不受侵犯。任何公民,非经人民检察院批准或者决定或者人民法院决定,并由公安机关执行,不受逮捕,禁止非法拘禁以其他方法非法剥夺或者限制公民的人身自由;根据刑法第238条第1款、第2款的规定,犯非法拘禁罪的,处3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剥夺政治权利,具有殴打、侮辱情节的,从重处罚。
棍棒敲击地面的声音很快就没了,李学锋滔滔不绝还想接着往下背,那个打完电话的领头人走了过来,狠狠地瞪了李学锋一眼,然后摆摆手:走!
十多个“迷彩服”跟着那个领头的摇摆着走到火车站前的一辆卡车前,那个领头的拉开副驾驶门进去,剩下的都爬到了卡车车厢,很快卡车开走了。
李学锋这才觉着自己背着包的后背早已让汗浸透,他顾不得解下来凉快,赶紧摆手对围上前致谢的工人们说:赶紧走,不管去哪儿的火车,先坐上,然后再换乘回家的车次。
几个工人提着包千恩万谢的往进站口走,李学锋不放心,跟着进去,看他们买了站台票就进站,于是也买了一张跟进去上了月台,正好有一辆火车进站,那几个人临上车前依次向李学锋鞠躬,李学锋还礼摆手,看火车远去自己才再次出了站。
搞好价钱坐上摩的,摩托车逐渐驶出县城,耳边似乎仍旧有棍棒敲击地面的声音,路上有卡车来往他也不由要看几眼。这时候的李学锋有些后怕,如果对方让他出示证件,除了身份证、学生证他是再也拿不出什么了。
摩托车出了县城,李学锋终于松了口气,他知道自己应该能成为河右晚报的记者,所以咬着牙提前就“上岗”,他不知道的是在他此后二十余年的记者生涯,这只不过是小儿科。
这一番折腾耽搁了一个多小时,夜深人静,摩托车绕过一个村子开到一个山脚下,前面是一个大村子,李学锋示意司机停下来。下车付了车费,借着微弱的月光他爬上了一个上山的小路。
前面这个村子是李学锋老家所在的乡镇,名字就叫靠山镇,如果送到他家在的雕凹村,穿过镇子还得走十多里盘山路,绕来绕去不说,关键是摩的司机要的价钱是现在的两倍。
山间不知名的虫儿在鸣叫,萤火虫在山腰上来回飞旋,李学锋心情大好,缓缓攀爬在这条走了十多年的小路上,他再次想起姥爷说的肩上明灯,这一刻他似乎明白:做人就做堂堂正正的人,做事就做正正直直的事,只有这样才会被神佑。
就算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但毕竟是山路,深一脚浅一脚,走几步歇一会,鸡叫了三遍李学锋才进了山村。穿过全村唯一的街道到了自己家门口,天已经微微亮了,满村的狗都在叫,好似在夹道欢迎他。
每天坚持吐纳练功,姥爷基本上是全村起得最早的人,李学锋刚要举手敲门,已经听到院子里窑洞门开的声音,他放下手喊了声:姥爷,我回来了。
这是一条依着狭长山沟建起的村庄,基本是左一家右一家在两边山崖上打出窑洞,然后逐渐推进到深处,那儿左右各有一块平展的土地,上面有几排砖瓦房。从山顶往下看,这个村子就像一只展翅的飞雕,所以得名雕凹。李学锋家基本就在这只雕的“腹部”,门口相对宽阔,于是修了个小池塘,横穿整个村子的小溪在这里好似累了要喘口气歇息歇息,水流湍急着汇入池塘,然后再静静溢出来缓缓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