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君者临不语（一）

    帝狱秦广

    “义父，血宵门之事已办妥。”帝狱殿内，帝孤星单膝跪地，沉声说道。他目光低垂，面无表情地看着地面上倒映出的血色火光，静候帝座上那人的回应。

    “嗯，可还顺利？”一个低沉嘶哑的声音响起，带着刺耳的金属质感，飘忽不定地回荡在空旷的殿堂内，仿佛来自地狱的呼唤，给本就昏暗的大殿再次覆上一层幽森诡谲的气息。跳动的火光时不时闪到那人脸上，露出一副布满狰狞恶鬼的尊容。

    “一切顺利。”

    “云梦那边可有收获？”那人又问道，这次较之前而言稍稍清脆了些，听着没有那么刺耳，但却令少年心中一滞。

    “没有，对方只是个江湖骗子罢了，手里的东西也都是假的。”帝孤星如实回答，虽然他很不想让帝弑天知道这件事，但那日闹出的动静太大，肯定是瞒不住的。

    “听闻你和唤剑门的人交手了？”所幸帝弑天并未怪罪他擅自行动，而是再次提出了问题。

    “是。”帝孤星面色如常，冷静地说道。想必是欧阳舟上报了此事，毕竟当时还算在血宵门的地盘，自己与那人的争斗不可能瞒过他们的眼线。

    “可有胜算？”

    “不知。”帝孤星如实回答，那一战他压根没有摸清对手的底细。虽然帝孤星仍有底牌未出，但就凭对方一剑解帝狱的手段，他自问或许自己全力以赴也未必能打赢那个人。

    “来日方长，以后便知。”帝弑天的声音突然有些怅然，又似乎有些疲惫。“下去吧。”

    “义父。”帝孤星抬起头望向高高在上的那人，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还有何事？”

    “为何徒儿从未听闻过唤剑门这个门派？”帝孤星毫不犹豫地道出心中疑惑，在回宗门的途中，他一路问过许多人，都没人听过江湖上还有唤剑门这么一号势力。

    但以石林展示出的实力来看，唤剑门之人绝非泛泛之辈。如此门派，不应毫无名气，这样实在是有违常理。

    “血灵一怒荡星海，心灰意冷十五载。”帝弑天答非所问，在低声吟诗之后，又说了句让帝孤星有些摸不着头脑的话。“快到了，你莫要着急。”

    帝孤星仰头凝视着帝弑天，漆黑的眸子里倒映出那副恶鬼悲泣的图景。从未有人见过帝弑天的真容，他永远都是以戴着鬼啜帝面的形象出现在世人眼前，哪怕是离他最近的帝孤星和帝语离，也不曾知晓这位亦师亦父的亲人究竟长什么样子。在江湖人眼中，帝弑天高高在上，冷血无情，自诩为能对武林行生杀予夺大权的夜幕天子，实则是神洲天下最臭名昭着的大魔头。这副帝面就是他最好的象征，亦是整个江湖最恐惧的梦魇。

    可就是这样的人物，帝孤星居然在他刚才说出的两句话中感受到了一种悲情与难过。他突然觉得，那副面具上凄惨哭泣的鬼魅，便是帝弑天自己的画像。

    “你下去吧。”帝弑天再次说道。

    “是，义父。”

    出了大殿，帝孤星看到一个中年大汉笑吟吟地朝他走来，他僵硬地笑了笑，也向对方走去。

    “秦叔。”帝孤星开口问候，声音不似平时那么冷，但也算不上多亲热。

    “你这孩子，老绷着个脸，现在连笑都不会笑了，刚才咧的那一下还不如哭呢。”秦广拍了拍帝孤星肩膀，调笑道。“怎么样，这次去还顺利吧。”

    “挺顺利的，血宵门并无人敢举刀反叛。”帝孤星神情认真，毫不含糊。

    “你小子这两年杀得这个江湖闻风丧胆，谁还敢在你面前撒野啊，帝狱宗的太子爷？”秦广笑眯眯地说道，语气中尽是欣慰与赏识，毕竟是自己练出来的小子，才不过二十岁出头便能有这么大的声名，他也颇有面子啊。至于是好名还是恶名他就管不着了，只要那些宵小别来他面前找不痛快就行。

    “哪里哪里，比起秦叔您还差得远，您才是江湖上真正的大魔头。”帝孤星不咸不淡地给了个奉承，虽然听着更像是讽刺，但能让他说出这话的人并不多。帝孤星心里清楚，别看秦广和他说话的时候那一脸络腮胡子一抖一抖的，再加上笑意温煦，活脱脱一个慈祥长辈，实际上他才是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真正放在江湖上，帝孤星这个所谓的夜幕太子与断罪阎罗秦广比起来，简直就是只温驯的兔子。在帝孤星踏入江湖之前，帝狱宗的魔道势力基本都是秦广带领其他的阎罗判官们打下来的，相比之下，他只能算是个新人。

    “哈哈哈……好！你秦叔就爱听这话，我才是大魔头！”秦广爽朗的笑声几乎能传遍半个帝狱宗，听到的帝狱宗门人都无奈地摇了摇头。这阎王爷又不知道抽哪门子疯了，也不怕惊扰到天子大人。

    “秦广，你再不滚蛋信不信本座拔了你的舌头去喂狗？”帝弑天阴恻恻的声音从帝狱殿内传出，秦广赶紧闭上了嘴，示意帝孤星随他去远处。

    帝孤星一头冷汗，果然恶人还是得恶人来治。

    “说吧，这次出宗又有什么新见闻。”在逃离到足够安全的地方后，秦广才敢开口说话。他一把搂过帝孤星，两个人摇椅晃地往前走着。

    “秦叔，您知道唤剑门吗？”帝孤星一边费力扯开秦广粗壮的胳膊以让自己能喘口气，一边再次问出心中的疑惑。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你碰到唤剑门人了？”

    “嗯。”帝孤星认真点了点头。

    “了不得啊，唤剑门一共就那么几个人，白天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居然让你小子给碰上了。”秦广奇道。“快和我说说，你们打架了没有？对方赢了吧？你吃了多大的亏？”

    “呃……打是打了，但不分胜负，我也没吃亏啊……”

    “还嘴硬，从一见到你我就发现你真气运转不畅，分明是受了内伤，瘀血阻塞所致。”秦广瞪眼，当场揭了帝孤星老底。“说吧，怎么伤的，和唤剑门的人打架应该以外伤为主，你这看着不像啊。”

    “他破了我的无间狱，然后跑了，我这是功法反噬所致。”帝孤星如实说道，他的脑海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柄飘逸灵动的青色长剑，以及对方剑气破帝狱的画面。时隔数日，那一招依旧让他觉得不可思议，心中难解。

    “啧啧啧，不愧是唤剑门人，居然能破无间帝狱。”秦广唏嘘道，脸上却露出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唤剑门……很强么？”帝孤星表情疑惑，他真的很少见秦广对哪个门派如此推崇，即便是同列武林九尊的其余几家势力在他眼中也只是一群狗屎。除了那座神秘无比却又威慑天下的帝阳宫外，还真没见秦广看得上过哪个门派。

    “很强，强的离谱。”秦广表情严肃，目绽精芒。“你们这代小辈未经历过被唤剑门天才打压的痛苦，因此还尚不自知。每个唤剑门人都是负有绝顶天资与绝佳气运之人，他们自入门起便经受着无数名剑剑气的洗礼，其中痛苦程度可能还要胜于你的地狱折磨，但同样，在那种环境下打磨出来的剑心与剑意却也无人能及。唤剑门人用剑却不执剑，他们的祖师独辟蹊径，创造出了一种独步天下的唤剑之术。此术以剑气孕养剑魄，通过剑魄与自然中某种灵韵产生共鸣，再用自小便融入剑气的唤剑真气将其聚拢成剑。经此术唤出的剑有形有质，还具备其所选灵韵的特性，较之江湖中威名赫赫的神兵利器也不遑多让。”

    “绝顶天资……绝佳气运……剑气噬体……聚气成剑……”帝孤星口中喃喃，眸子里闪过一丝讶异。“世上居然有如此奇特的门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