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不语烛影绰（六）
不语影绰
清辉透过窗棂洒进楼中，给黑暗的空间带来一丝光亮。
影影绰绰中，依稀可以看到一个白色人影面朝窗外，默默地端坐在案桌前，修长的手指百无聊赖地敲打着檀木桌面，发出轻巧的响声。
门外传来一阵缓慢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优雅而又不失韵律。
“吱——”
门开了。
“怎么这么暗？你在给老爷子省油么？”来人眉头微皱，颇为不满地抱怨道。
“这么美的月色，点了灯岂不是要大打折扣。”
萧宁幽幽道，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他拿起案桌上的火折子，轻轻吹了吹，屋内便亮起了一柱火光。
“那怎么又亮起了火？”光影中浮现出一张阴鸷的脸，段吟天咧了咧嘴，邪笑着问道。
“还不是因为你来了，两个大男人独处一室还不点灯，怎么想都有些怪怪的。”
萧宁转身走向屋子中央，将火折子丢进悬在半空的油灯中。只见他坐在专门用来会客的茶桌旁，提起茶壶倒出两杯热气腾腾的新茶。
“今年新炒的乌龙岩茶，岩骨花香，味醇韵活，来尝尝。”
“你早知道我要来？”看到萧宁这副早有准备的模样，段吟天神色微滞，下意识问道。
“你是不是忘了我是干什么的？”萧宁白了眼这不速之客，没好气地说道。“就你那点小动作，瞒得过我？”
“那你说该怎么办？”段吟天端起茶杯嗅了嗅，露出一脸陶醉的模样，仿佛真的是来闲聊品茶一般。
段吟天心中清楚，纵然他们目前面临着极大的困境，但只要萧宁在身边，万事便轮不到他来头疼。
“对方是怎么和你说的？”萧宁晃了晃茶杯，漫不经心地问道。
“我还以为你什么都知道了，原来……”段吟天笑了笑，目光中闪过一丝意义不明的光芒。
“我又不是天上神仙，怎么可能什么都知道？”
萧宁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
“更何况这是你与他们的交易，我早晚都会知道那密信的内容，又何必大费周章地去刺探？”
“那人说，可以接受投诚，但需要我们拿一些真金白银出来。”段吟天敛了笑容，面色阴沉道。“我不知道他们想要什么，所以不敢贸然答应。”
“我想我大概可以猜得出他们想要什么，但是……”萧宁突然停了下来，他缓缓地看向段吟天，神秘地笑了笑。“很棘手，或者说，几乎不肯可能。”
“对方想要的东西，很有可能送了你我二人的性命。”临了，萧宁又补充了一句。
“那要怎么办？”段吟天皱着眉头，不耐烦地问道。“要不就此作罢？现在的生活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急什么？这大幕都才拉开一半，我们有的是时间观望。”萧宁举起手中茶杯，与段吟天那杯轻轻碰了下，发出清脆的响声。“在没有看清局势之前便轻举妄动，可是大忌。”
“怎么？长安那边都已明了，紫宸星阁也分出了胜负，罗睺归属既定，难道还不会开战？”
段吟天不解，想从萧宁眼神中看出些什么，但对方却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压根就没有和他目光交流的意思。
“帝族落凡三百年，内讧之前高手如云，底蕴深厚，神洲天下几无势力能与之抗衡……换句话说，他们想要统治神洲易如反掌。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为何如此安分地偏居一隅？还乖乖等了三百年才想要争夺至宝帝落？”
萧宁嘴角上扬，托着腮帮看向杯中清茶，映出一张悠哉悠哉的俊俏面庞。
“若真举世无敌，他们又怎会如此安分守己？”
“你是说……”段吟天若有所思，他仿佛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却又不清楚萧宁究竟指的是什么。
“举头三尺有神明，帝族虽然有这天在撑腰，但天外有天，天外还有人，不管怎么算，神洲人间都还轮不到他们来做老大。”
萧宁似笑非笑，意有所指地说道。
段吟天无声地盯着这个与他一同长大的男人，突然有种十分陌生的感觉。
他不知道在执掌白楼这些年里，萧宁究竟窥得了多少不可告人的秘密，只是随便透露一点，就足够让他心底发寒。
直觉告诉段吟天，知道的太多，并不是什么好事。
“放心吧，那位大人不表态，谁也不敢贸然开启战端。毕竟在他的规矩里，祸乱人间可是要被抽魂炼魄，永世为奴的。”
萧宁洒然起身，负手走到悬着的那串木牌跟前，指尖一一在牌面上扫过。
男人明亮的眸子里倒映出那一个个被神洲江湖仰视了三百年的至尊之名，最终停留在“紫宸星阁”上，他望着那块染血的牌子，面上一片唏嘘之色。
“可惜了，紫宸星阁手里的筹码不算小，怎么就那么容易地拱手送人了呢？”
萧宁幽幽叹道，眸子里却闪过一丝笑意。
“不过这样也好，反正也快大洗牌了，紫宸星阁若能出局，不也是算做了好事，给别人腾出了位置？”
“所以我们现在只需按兵不动？”段吟天再次问道，与其在这听萧宁说些云里雾里的话，倒不如直接讨要个结果。
“自然，等大幕真正拉开了，再下决定也不迟。”萧宁负手而立，仿佛成竹在胸，丝毫不担心难以预见的未来。
“就不知老爷子那边……”
“你以为咱俩这点小动作瞒得过老爷子？”萧宁咧了咧嘴，有些头痛地揉了揉眉心。“老爷子那是不愿意管，不然怎会有你我二人的活路？”
“这……”段吟天瞳孔剧缩，面色骇然。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老爷子的可怕，若真如萧宁所说，万一哪天惹恼了那位，他们岂不是都要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放心吧，老爷子是什么人，又怎会管这种小打小闹的事。”
看到段吟天那副仿佛丢了魂儿的模样，萧宁笑着宽慰道。
“更何况，你我所行之事，可都是顺着老爷子意来的。”
“你可真是个怪物。”段吟天沉默良久，突然咧了咧嘴，阴阳怪气地“夸赞”道。
“最近这段日子安分一点，不要再搞什么幺蛾子出来，咱们俩现在可是悬崖边上的蚂蚱，稍有不慎便会摔个粉身碎骨。”
萧宁望向那一串木牌，意味深长地劝诫了一句。
“身处在这个波澜诡谲的世道，我们唯有谨小慎微，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下去，才有可能挣脱囚笼，得大自在。”
“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段吟天凝视着这位名动天下的白衣楼主，无比认真地说道。
“去吧，别再扰我赏月的雅兴。”萧宁拂袖，当即下了逐客令。
段吟天耸了耸肩，枯槁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他有些不舍地饮完最后一口茶，随后便一声不吭，大步离去。
萧宁站在案桌前，轻轻推开仅有的那扇窗格，明亮的月辉瞬间洒入，仿佛一层寒霜，无声地铺进昏暗的屋内。
儒生看向窗外，眸中倒映出灯火通明的洛都，月光照亮他的面颊，露出一副悠然自在的表情。
一阵夜风吹袭而来，惹得屋内烛火疯狂跳动，墙壁上男人的影子也随之疯狂摇曳，如群魔乱舞，影影绰绰，幽深诡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