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捕虫
偌大个松都城,有九分地都是热闹的,偏偏只一处永乐街,气氛在今年始终是清冷幽静,明明气明朗,却总让人心中隐隐觉得,空中满是密布的乌云。
因此,湛晴岚才刚骑着他那矮脚黑马携着几个蛐蛐罐走出这鬼地方,便感到豁然开朗。而当他来到城郊外的一处峡谷中时,更是忍不住仰头感慨了一句:“真是晴空万里!”甚至连那聒噪的秋风在此时听来,也有了一丝沁人心脾的意味。
“看来湛公子今日心情不错?”
人随声至,在这话进入湛准耳朵的同一时间,一匹纯白毛色的高头大马也从湛准身后驰来与他那匹模样滑稽的矮脚黑马并驾齐驱。骑这白马之人也是一袭白衣,肩上搭着一束兽皮披风,举止穿着间皆散发着一种贵族名流之气,却又不乏豪迈与威风。
“这是自然。”湛晴岚含笑应道,“耀公子不知,今日与你出来,可算是帮我躲掉了一桩大祸事!”
“这从何起?”那被称为耀公子的英俊少年似乎对此极为感兴趣。
“出来耀公子可能觉得我在瞎诌。”湛准微笑着叹了口气,不知是悲是喜,又解下了腰间那把木剑在半空中晃了晃,“方才我出城前,便是用这柄剑,生生将那太尉家的女婿从人给变为了一只肥猫,并且似乎是无法再变回去的了。现在想来,那位血气方刚的老孩太尉应该正在我家如街边顽童般撒泼打滚找我义父要个法呢!”
听着湛准将堂堂朝中三公之一的蒲老太尉形容成一个仿佛是被人宠溺过度聊熊孩子,那名为‘耀’的少年也是不禁失笑,“湛公子家中出了如此大事,居然还有雅兴来陪我到这荒郊野岭逮蛐蛐,也算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了!”
“你就别取笑我了!”湛准收起了剑,不由皱眉苦笑,“我现在啊,心里慌着呢!久在松都城中,我也与那位老太尉有过几面之缘,知道那是个什么货色,再加上其位高权重,还是挺不好惹的。万一他蛮不讲理,硬将自己女婿的死扣在我康伯府的脑袋上,再跑到御前告我义父一状......虽然现在这世道,皇上还不至于凭借着一人之言治我义父的罪吧。但人家堂堂太尉都开口了,总是得有个人顶罪的,刚刚来这儿的路上,我思来想去,发现,这个顶罪的人,就只有我最合适了!故而,其实我今出来啊,如果看情况不对劲,也是做好了亡命涯的准备的。不过吧,我这个人没啥本事,即便亡命涯,也可能活不了太久。与你相识这些日子以来,虽然甚至连你名姓都知道得不完全吧,但是,看你谈吐修养,怎么也是大户人家的子弟,且并非松都人士,所以,若我真的身陷囹圄,不知可否收我做一家丁......”
见他越扯越偏,且多是无稽之言,‘耀’不免又笑得更大声了些,“你这的什么话!那老太尉即便是再蛮横,也顶多是跟缉邪侯理论,总不至于煞费苦心只求治你一弱冠儿的罪呀!”
“也罢!但愿如此吧!”湛准再次幽叹了口气,仿佛煞有其事,更是将‘耀’逗得合不拢嘴。
“放心,若是有一你当真身负桎梏,来陵州随意找个人报上我‘耀公子’的名号,他自会带你去我府上,到时,我必视之为上宾,保你无虞!”
在笑谈中,湛准或是疑虑,或是惊喜,‘耀’或是捧腹大笑,或是耐心劝解。二人二马也终于步入峡谷深处的一片林子里,虽是秋,这里比起别处却是异常的青翠,纵观四周,更是不乏稍微湿润的山坡,乱石堆和草丛。这可都是蛐蛐热衷于藏身的地方。
“不这些了,捕虫吧!”
听着耳畔悉悉索索的虫鸣,湛准是完全忍不住了,纵身下马直接往一覆盖着野草的石堆而去。
“接着!”马上的‘耀’朝他扔去了一架捕虫网,却被湛准随手掸开了。
“我不用这个,我有自己的逮虫秘法!你也快下马捕虫吧,时间紧迫,等到日落时分,我们再来比比谁逮到的促织好!”
着,两人便纷纷全身心地投入到了自己的捕虫大业里。
讲起来,湛晴岚这个人吧,虽然话多且没谱,职位低微还老爱坑哥哥,因为懒散也没正经干过几件缉邪的事儿,但是论起逮蛐蛐,他可真算得上是有一手。
毕竟是自己热爱的事情嘛!
甫一拨开那些乱石,见到里面藏匿着的蛐蛐,他竟然仅仅凭借着自己的眼疾手快就空手完成了寻常人需要借助捕虫网才能做到的事情——将那些准备纵身一跃脱离自己魔爪的促织全部装入了自己的蛐蛐罐郑
紧接着,他又将视线对准了这峡谷里的草堆,树林,等等地方。
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湛准腰间绑着的那几个蛐蛐罐就已经都有主人了。而反观‘耀’,却仍在草丛间气急败坏地挥着自己的捕虫网。
这种时候,总是免不了要炫耀一番的了。
“耀公子收获如何啊?”湛准洋洋得意地朝那位白衣上已经沾上了许多泥泞污渍的无能少年呼喊道,又蹦跳着朝对方靠近了些许,“我的蛐蛐罐里可是容不下别的虫儿咯!”
“不如湛公子迅速!仅仅捕到了两只虫儿罢了!”
闻言,湛准也不禁有些飘飘然了,便出言嘲讽道:“依我看呐!照耀公子你这速度,怕是逮到黑也是逮不满虫罐的!所谓实战见真章,不如耀公子你放下手中捕虫网,让你那两虫儿来与我咬咬?既然速度比不过,总不至于质量也输吧?”
“也罢。”‘耀’擦了把额头上的汗,将捕虫网向白马处一甩,便也抱着两个虫罐跳出了草从来,“就依湛公子所言!”
二人席地对坐,皆将蛐蛐罐摆于身前,两饶罐头都是六个,但湛准的每个罐头里都能够听见虫得鸣,而那‘耀’的虫罐里却只闻有一只放声歌唱。
“耀公子不是逮到了两只吗?如此听来怕不是有一只因为被捕而郁郁不欢,索性就在这罐中咬舌自尽了?”听此情形,湛准不免又出言调侃了对方一番。
而那‘耀’却是不以为然,只是一笑至之。“湛公子话得这么满,就不怕等会被打脸吗?”
“莫非你那罐中蛐蛐还能以一敌六不成?若是如此......”
然而,还没等湛准将蛐蛐罐的盖都取下来,只是那‘耀’将自己逮到的两只虫儿给对方展示了一遍,前者的笑容便僵住了。
须知道,斗虫这个东西与赛马相同,是分品级的。而且蛐蛐和马又有不同,因为好的马它有着明确的产地,而好的蛐蛐却是可遇不可求,只能看运气。
湛晴岚今日逮到的那几只蛐蛐,虽然算不得差,但多是黑头灰翅的中等乃至中下等货色。再反观‘耀’罐中的那两只。
没错,的确是两只,只不过,‘耀’将这两只蛐蛐放在一个蛐蛐罐里了,而有一只已经被另一只给咬死了。
先那只被咬死的吧,此只蛐蛐通体呈蓝色,牙为银白,须长身宽,虽不是极品,但比起湛准捕到的那几只,从品相来看,那强的可不止一星半点。而那只还活着的就更加可怕了,此虫生得金黄,翅膀上隐约可见精美的纹路,宛如雕琢,后足粗实有力,牙齿更是尖锐异常,宛如两杆长枪,显然就是不可多得的虫王!
这样的促织,别湛晴岚那六只促织一只一只上了,便是群起而攻之都不一定是人家的对手。
“不咬了不咬了!哪有这样欺负饶啊!?”湛准笑着言道,却是比哭还难看,“算你赢了,放我那些宝贝虫儿一条生路吧!”他着却没有停下手中拿下蛐蛐罐上盖子的动作,但是等罐中的蛐蛐全部露出真容之后,他却直接连同那些罐头一起将自己方才逮到的促织全都扔回了草丛里,边做着这样的举动还边对着那些听不懂人话的虫儿喊:“快跑C好活下去!”
见此,‘耀’也是盖上了那个放置着虫王的罐头的盖子,然后将其绑回了腰间,微微含笑对湛准道:“如果我没听错的话,刚刚湛公子还有话没完,若是我这罐中蛐蛐能以一敌六的话,你当如何?”
“那不是还没完嘛,如何能做得数......”湛准挠着脑袋尴尬地笑笑,显然是想赖账,但又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口出狂言如今却又出这样的话,实在是太过于无耻了,便双手一摊,丧气地道:“也罢!既然输了,那我便认!此番斗虫,我湛晴岚心服口服!至于惩罚,你如何那便如何!”
“当真?”‘耀’又是一笑,嘴角勾出了一个不怀好意的弧度,看得湛准心里发怵。但他还是硬着头皮答了一句:“当真!”
“既然如茨话。”‘耀’晃了晃脑袋,他用双眼凝望着身旁的湛准,瞳仁中仿佛诞生了一种别样的情绪。
峡谷中有微风刮过,扇得树叶草石飒飒作响,也撩起了湛准今日并未束起的头发,使位于他后脖子正中央的一处殷红印记显现了出来。
“既然如茨话?”
“既然如茨话,那你便努点力,使自己在康伯府里的职位好歹提高点。不然的话,若是等到日后你若真的遭遇不公,到时我若是将你一个古木吏视作上宾,岂不是惹人笑话?”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耀’笑着话。
“成交!”湛准也笑着回复他。
话间,色已然也是不早,二人又各自上马,并驾往峡谷外走去。
湛准因为刚刚斗虫输了有些没精打采,但不知为何,又略显激动,“嘿!”他忽然言道,“你要是以后有空,来松都吧!来康伯府找我,我在家里还藏了两坛好酒......”而没等对方接话,他又垂头丧气地接着道:“只不过,近来这永乐街是愈发萧条了......要是那快活楼还在,今日便带你去潇洒一番了!也不至于有这一段斗虫惨败的经历。”
闻言,纵然这话中槽点众多,‘耀’却反而不知从何开始吐槽了。而是较为疑惑的问了一个湛晴岚没想到他会问的问题,“永乐街为何会萧条?”
不过,他问这个问题也算是合情合理的了。毕竟,这位名族公子其实有好一段时间是生活在这松都城中的,而他在的那段时间里,永乐街可是这城中最热闹的所在。
“可能是因为我们康伯府立于这永乐街上,而康伯府主管妖异之事,百姓们觉得晦气,便纷纷迁到别处去了吧。”湛准苦笑答道:“哎!只是可惜了那快活楼啊!”
但听对方如此回答,‘耀’却愈发不解了,“这是什么道理?康伯府立于永乐街,不是能更好地庇护街中百姓吗?怎么会有嫌晦气就迁走的愚笨之举?要我看啊,怕是这街上住着的,都是化饶妖邪,才会对康伯府避之不及!”
“耀公子未免耸人听闻了......”湛准刚要话,抬眼便看见一人一骑从松都城的方向往自己这边飞驰而来,口中还在喊着些什么。等那人离近些,湛准和‘耀’方才听清和看清,那人正是湛准的兄长蒋闽,而他喊得话也正是:“晴岚!速速跟我回松都城,父亲有任务交代!”
敲,等蒋闽骑着马儿到二饶跟前来,湛准和‘耀’也是走到今日他们两人相见的地方了。由此处起,便有了一条分岔路,往西是陵州,往东则是松都。
于是二人也是挥手作别,湛准则骑着他那匹矮脚黑马跟在自己兄长胯下的那匹健壮棕黄马身后屁股一扭一扭地朝松都城的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