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篇 当铺,却当掉了原先的那个自己
清风霁月,楼台筝鸣,乳燕归巢。叶风停当下一块鱼形玉佩,毫无改色。
掌柜的问:“这块玉佩颜色极好,却有一点污浊,就是那玉质里的黑青。”
“卖不卖?”叶风停毫不在意地问道,就要作离身状。
掌柜的拉扯住叶风停的衣袖,言道:“一两纹银,一两纹银,可罢?”
“一两纹银,再加两百文。”
“……好。”掌柜犹豫道。
“把这一两银子给我换成一吊。”叶风停说道。
“好,公子,”掌柜道,“慢走!”
叶风停身着白衣,翩翩似玉。
“公子,慢走!”一位风流公子追了上来,连同童仆挡住了叶风停的道儿。
“汝何事?”叶风停道。
“玉佩。”公子道,纤纤玉指将玉佩递到叶风停身前。
“什么事?”叶风停一脸疑惑地问,皱起眉头,刹然想起,那是她刚才当掉之物,又舒然开朗。
“想必这是公子心爱之物,特此将它赎来。”
叶风停不语,又言道:“哦,这是我扒手而来。”
公子言笑道:“公子说笑了!”
“挡道如此,公子莫非有断袖之好?”叶风停正色道,脱身离去。
公子一记踢腿往鬼点颇多的仆人身上落去,道:“那是个男人,还是个小偷,辛辛苦苦赎回的玉佩是成心让我见识一番笑话吗?”
“哎呦!”仆人爬身道,“小人怎么知道那块玉佩不是他的贴身之物啊9有不是少爷您说……喜欢那位公子的吗?”
又一记飞腿落上了仆人的身上,公子气愤罢。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是伪娘子。”公子黯然**道。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全国有四大武庄,其中一座在这里夙城。各列江湖侠客在武庄聚集,武庄者,栖宿暂留之地也,内有剑客、侠女、义士、武装少主、类似皇宫锦衣卫的少年培养成员等各种身份,各种名头。剑客,最为崇拜者,最为纯洁修炼者,至淳臻者,凛然正气,飘逸脱俗,至俗而化简,化简而归真,又脱道于凡世,活泼冷酷,真非难辨。
武庄门外,杏楼阁前。
“少爷,不去参加吗?三年一度的游侠竞选大会?”之前同船往返的的仆人被差遣回家,看望父母亲人,而自型倾二公子倾水然一起长大的小鬼周媛,则被“闲置”在家,看门护院,如今倾二少爷回来了,自然陪伴左右,周媛,本是男儿,而打他娘亲怀胎那一天起,就认定打算生个女儿,所以未出身时便取了个“周媛”这样的名字。
“不去。”倾水然回答道。
“今年,怎么不见倾家二公子,他可是武庄之首最为看好的江湖第一剑客人选,他不当第一,谁敢称第二。”墨颜说,他已成剑客之一,但凭借不得当的手段,武庄各位大家并不认同赐予给他的这个称号,墨颜,墨家大公子,剑客称号,幽坤。
墨颜一旁的侠士顾无双,倾水然的表弟,手举白扇,名翠雨戏青竹,顾家与倾家暗地里势不两立,父亲顾冲之先前为倾家的入赘女婿,倾家是个很大的门派,却行事低调,而顾冲之实力薄弱,却张扬外露,自然与倾家格格不入,自其妻倾月澜死后,便脱离倾家,自立门户,如今依靠墨家,实力大增,势气不容小觑。
顾无双嘲笑道:“莫不是被海上风浪给席卷到了琉球岛吧!”
不过,他心里自然明白表哥倾水然早到了夙城的,当天他还亲自见他从船上下了渡口,倾家二公子自然不像他那样大张旗鼓的行事作风,表面却并不显得小心谨慎,而是约束之中又见天生一具的张扬帅气。
“哈哈哈哈!”一群无流之辈跟着笑了起来,最能与倾二公子相提并论的是……乌无晴,他向来自视清高,嚣张跋扈,别人眼中的无晴公子亦是如此,放话道:“倾二公子,若不能来,我们此次便解散作罢,在此跟一群傻子同……候……一……室,有何意义?”一起一落,张与驰中,尽显傲气,他摇的是一把黑羽扇,色泽乌黑发亮。
墨颜下意识地望向乌无晴,瞥了一眼之后,心里却落尽繁花,一阵凄凉,再看了一眼自己黑丝木槿衣衣袖下遮蔽的手臂上的“火流花”印……
顾无双却霎时脸都绿了,心里恨不得在这个人头上淋一桶粪。
“乌公子,顾公子,墨公子,各位等稍安勿躁,此时差一个人也不会误了这等大事的。在座的实力都不容小觑。”庄主喊话道,步伐沉重有力,两袖春风,天生俱来的庄严不容猜忌与缓冲,迎面而来。
“那还劳请庄主大人把倾二公子给请过来,反正缺了这个人,是不行的,对诸……位……都不公平。” 乌无晴说道,身起扇落,一头飘逸的秀发,散于两肩。
一旁的顾无双则有半分不高兴,这乌无晴真是处处与他作对。
“走罢,留此地作甚?”墨颜扯着顾无双的衣袖,使眼色道。
“墨如玉,难道你没有什么想法吗?”顾无双直呼其字(如玉,墨颜的字,因为是曾祖父取的,较为女性化,所以他特别忌讳,一般不让人称呼其字)。
“我的看法不就是如我说的那样么……他不当第一,谁敢称第二?”墨颜冷漠地无所谓道,的确,倾水然对这方面天赋极高,有很大的领悟,又抱有其他人所未有过的热忱。
顾无双甩开他的手,气愤道,然后独自一人踏上武庄后门的通道,艳丽的木槿花流落枝头,与红色的朱槿相交辉映。
“是谁在哪儿?”顾无双停驻脚步,心里默念道,在花团锦簇之中瞥见一个少女的光影迷离。刚开始只是一个臀部,尔后前身慢慢隐现,从枝丫之中分离,现出一个玉清魅丽的公子面容,哈哈哈哈,顾无双放肆地大笑,差点儿有些忘乎所以,这突如其来,猝不及防的带着粗糙声线的笑声笑得叶风停顿觉窘迫,陷入尴尬境地。她耳朵滚烫滚烫的……
笑声戛然而止, “竟然撅屁股闻花!武庄之中鲜有奇葩啊!”顾无双脱口而出。
叶风停从里面走了出来,淡蓝色鱼纹直锦长袍与她淡然而独具一格的气质配衬得恰到好处,弯眉微皱,覆舟唇轻歪,平鼻近人,杏眼朦胧,黑发微撩,风和阳光寂静无声,诶,他认错人了吗?身为一个男人,先是误会了一个男人是个女人,然后见到真面目时,却无知无觉,目不转睛又盯着这个男人看,顾无双怔住了,目光呆滞失神,她似有目标而漫不经心的步调正踏蹭着尘埃与微灼的阳光朝他的方向前进,木槿的清香和扶桑的芳香从她的身处散落至他的鼻翼,顾无双表面上默然无视,心里却犹如翻江倒海一般,青涩少年的萌动,禁不住转身回望她袅袅婷婷的身影,早已忘记之前最初要分辨性别的冲动。
叹气连连,哎……哎……哎!顾无双叹气。
"刚才我摘了好些花,不会……他发现了吧?看我的眼神甚是奇怪。"叶风停心想,两只衣袖里沉甸甸的满是鲜艳夺目的木槿与扶桑,红的、黄的、紫的、白的,像绚丽的彩霞一样。
回到同福馆,那是一间提供游人暂栖的旅店,来往都是些素不相识的人。叶风停静坐下来心想,两手枕头倚靠在床桅,以前每到之处,虽然各有别样的景色风情,但遗留下的无一不是孤寂,但是来到夙城这个地方,却似有那么几分相识,难道是因为自己喜欢的人……吗?
她回忆起那天,她着急下船的那一刻,还有声嘶力竭吼的那一刻,简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从来没有那么疯狂过。
她迫切地喊道,生怕下一秒见不到他。
“已经下船了,天还未亮的时候。”他惊异地回答道。
“去哪儿了?”她着急地声嘶力竭地吼道。
“去夙城了,还有这一艘船不是他之前乘的那一艘船,那位公子是夙城的大户人家的公子,早已在夙城下船了。”他回答道。
叶风停来不及想那么多,说:“对了,夙城在哪儿?”
“离这里不远。”他答道。
她总算松了一口气,朝着那个人笑道,然后疾跑着下了船。
她着急打探道:“请问夙城往哪里走?”
渡口上的人横七纵八,像来回走过的匆忙的物件,或停留或着急,直直滑动,一点儿不拐弯抹角,刺喇喇的声音响彻天际。
“通水运是不行的,这里只有一条自北向南的河流,逆流而上需要花大价钱,海上固然行得通,可是很多船都是‘黑船’。”一个皮肤黝黑的搬运工答道,脸上不知是因为朝霞,还是因为晚霞而蒸苒发烫,霞光五彩斑斓地映衬着白帆还有波澜的海面。
“那么该怎么走?”叶风停问道。
“走陆路吧!你会骑马吗?如果会的话,不出一天,你便抵达夙城。”搬运工停下来,歇息道,汗流浃背。
“不会,那么你只能走路了。”他耐心说道。
“嗯,谢谢,老伯!”叶风停拜别道。
身后,一阵海风吹拂过她长长的头发。
疲惫、困意,袭遍全身,原来只是接近他便如此困难。
她不能放弃,离夙城的路越来越短,来往终于有华丽的马车,有奔驰或缓慢的骏马或驴骡,“姑娘!你去哪儿?我载你去!”一个富贵公子说,气质高贵,穿着素净的白衣。
“不了,我不希望欠人人情。”叶风停答道,坚定的目光映衬着晶润的宝剑。
“……哦,好!在此拜别!”马车扬长而去。
晚上,身无盘缠,她来到江边的树丛,萤火虫闪闪发光,绿色的帷帐,蓝色的床顶,还有蝉的轻鸣弹唱,温暖如饴。
一想到马上就能抵达目的地,她的心就落下了一块,连身心都被美丽而神秘的梦萦给缠绕着。
清晨,鸟儿鸣叫着,她撒下乌黑靓丽的头发,浸入水中,像来回交织的长而细的水草,船慢慢移动,向岸靠近,“鬼呀!”老船家
叫道,叶风停正抬头,举发,双眼凝视前方,直吓得那人划橹转向,“什么鬼呀!”叶风停也被惊了一跳,向身前身后望去,树枝像被水压进了水底,黑漆漆的一片。
一阵清爽,洗漱完毕,清了清嗓子,用胭脂抹了抹面容,掏出点点唇脂擦了擦嘴唇,越看越入神,越入神越揣摩,竟像以前那个老妖婆郑贵妃,桃花敷粉,粉白黛绿,施芳泽之,叶风停气急之下,泼水入面,将原本的红妆晕散而开,于是乎,戴了一对青玉耳,就担起包袱上路了。
“咕咕咕……”她的肚子嘟囔道,她伸手摸了摸肚子,扁扁平平的,一点儿肥肉都没有。
“人还没到,她就先饿死了。”她心里叹气道,于是掏出包袱里剩下的冷冷的窝窝头,再从树上摘了几个果子,准备填填肚子,果子是空的,她剥了皮道。
一路飞奔,追赶着黎明,顺手牵来的灰驴拖载着她困厄地前进,她趴在驴儿身上,毛茸茸的耳朵软软地扫颊而过,脚蹄子下有沼泽和水草的味道,混杂着一股泥潭的臭味儿,阳光暖暖的洒在他们的身上,带来睡意,穿过绿色的海洋,闻着驴身上的味道,好想吃一顿驴肉火烧……叶风停抹了抹口水,睁了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清晰,水声哗啦,不觉衣服湿透由于被绿草上的露珠刮过,鞋子也湿透了,索性她下了驴背,逮着裙子和裤子,踩着水坑过了岸,“哎呀……哎呀……”,一蹦一跳。
脱掉打湿的绣花鞋,她浑浑噩噩地倾躺在软绵绵的草滩上,抱着圆滚滚的灰驴,不觉忆起了倾水然的面孔,他呆呆帅帅的模样,果真与这头幸驴有些相似。
“好饿……”叶风停叫道,“幸驴。”头靠在它的背上,用手刮了刮它的毛皮,显现一道道毛毛的横条。
她好像听见它在说,我也累啊,叶风停怔了一下,难道都饿出幻觉了吗?接着耳朵开始不停的幻听,风声飒飒,她抱着小毛驴,越来越疲倦,手中像抱着一个虚无的东西一样,如同炽热上升的阳光一样。
当她被吵醒时,“欧啊欧啊”,灰驴的面孔出现在她眼前,眼睛大大的,像翻了船的月牙,鼻孔鼓得像那风帆一样,直抽着气,她幡然起身,双臂用力撑着地,地上是一小堆又一小堆的谷荻,胜似白雪的花穗随风扬扬翩舞,贴近地面摇曳,“又不能吃,拿过来给我干嘛?”叶风停叫道,她定睛一视,突然从中想明白了什么道理,就像这谷荻一样,如若来不及抵达,即便再来时,看见它绽放得这么美丽,却也错过了用处。
岁月不待人,徒有独蹉跎。
她起身道,丢下灰驴而去,喊道:“快走!你一定知道回家的路吧?”
“欧啊欧啊”它那难听的声音伴随着水声哗啦,渐行渐远,直到消逝。
果然没有留恋啊!一头听不懂人话的蠢驴而已。
着急赶路,来到城市,进入店铺,叶风停摘下了耳朵上的青玉耳,当了一两银子,那是师父给她的,如今她什么也没剩下了,她告诫自己,除非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然她绝不做违背良心的事。可是为了好好活在这个世上,她不得不违愿,甚至把这当做理所当然的惯例,那就是当扒手只是针对有钱人,平常百姓,她绝不出手,也下不了手。
“姑娘,看着你这么体面,需要把贴身东西当了,是有什么难处吗?”掌柜的问,“我知道这里有个……飘香馆,姑娘,要不要我托人介绍你去?”
“不用了,谢谢。”叶风停耳根子一红,目光躲闪,拿起银子,就径直迈着疾步脱身了。
她脑袋昏昏沉沉的,就差饿晕了去,不行,得买点儿东西吃。
她正在包子铺处,热气腾腾的包子诱引着她的食欲,使她目不转睛,低眉颔首,突然,她碰到了他,她抬起头,侧目而视他的面孔如此清晰,惹人注目,帅气非凡,潇洒动人,像一道绚丽的阳光一样,霎时映照入她凄凉的心房,但此时此刻,她仍要高傲自若,假装无视,十分悠然自得、笑靥如花地摊出一文钱,然后再无回眸,却心如雀跃地径直离去,面色如常。
倾水然回眸一望,看着她的身影离去,仿若渐行渐远渐无书,水阔鱼沉何处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