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丧（上）
走近了看，顾倩倩赫然发现：
那坨阴影竟是沈冲！
皎洁月光下他无声无息仰面躺着，盖一张极薄的绢丝单，往日缠绕满身的郁郁葱葱万寿须此刻却找不见踪影。
她惊讶，脱口而出：
“沈冲……你怎么睡这里？”
地上男孩双目紧闭，不动不回应。
托地暖充足的福，屋里不算冷。四面八方灌进来的夜风温差明显，起旋、抽打帷幔撞击出轻响。
胡乱扒拉开自己纷飞的乱发，顾倩倩明显察觉到不对。
与其活人，眼前静卧的朋友更像是个后现代派抽象等身玩偶。头大似瓜，瘦长、僵直的四肢躯干在薄被单下凹凸隆起、清晰可见。
她莫名有些不安，用力咽口口水。
风大，帷幔高扬、甩下……
月华洒在沈冲脸上像戴了层幽银面具，鼻翼、嘴角、下颚……线条干净，仿佛人工慢雕细修而成的精致器物。黄色海星样降世金莲仍在，默默趴在前额位置凹造型，兢兢业业COSPLAY眼部外观。
睡着了吗，还是……顾倩倩已顾不得冒昧打扰，声音带颤：
“沈，沈冲，醒醒。”
然而，对方却没有像从前n多次那样笑着转头回望过来。
顾倩倩咬嘴唇定定望着，隐约有了猜测，手却依然没忍住伸向他颈动脉。
所触之处颈部肌肉硬邦邦……这明不了什么，沈冲本来就全身僵硬，未必是异常。
更往深里摸，她心“咯噔”一沉。
凉的！
地板热烘烘，男孩体温却比她这个刚寒地冻挨了整路冷的还低。
静脉安安静静，触不到丁点波动。
顾倩倩使劲吸鼻子，不死心，上下找寻，依旧是没樱
心口甚至连点残余的热乎劲都欠奉。
她趴下来贴着听，静悄悄，心脏搏动完全消失。
怎么办，要急救吗？
顾倩倩大急，徒劳地赶忙跪坐在侧面试图开始心外按压，但随即明白沈冲何止仅仅呼吸、心跳全无，是彻底已经凉了！时间不短，根本回乏术。
老妈为什么不在！！！
头发在风中乱舞，她拧眉狠狠盯着眼前。
也许，情况并没有那么差，这是修真界某种不知名的术法？
也许，人家睡着时就是这样冷冰冰不喘气，等醒过来就一切都好了恢复正常？
也许……
黄泉镜能凭空幻替自己化出具本不真实存在的幻身，凭什么沈冲不能满血复活？
顾倩倩暗暗希翼，同时转头四顾，甭管实际情况如何，这个时候还是赶紧喊人帮忙才对。
突然，沈冲身上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降世金莲！只见那朵原本贴伏在其面部装纹身的黄色大花，像是猛地活了过来。不待她作任何反应，它迅速以五个花瓣顶端作支点，海星般架空身体拱起“伸胳膊探腿”，喝醉酒似的蹒跚赖过来。
好诡异！顾倩倩连忙抽手后昂堪堪躲过。
那花周身软塌塌没骨头，仿佛硅胶制品或者张超韧香蕉皮，两条“腿”使力猛地弹高、剩余三片触角“吧唧”直接糊她踝关节处。
冰凉，而且软！顾倩倩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慌不迭扒拉：
“你…你走开！”。
那东西却极胶着，像长吸盘的八爪鱼紧紧缠住，甚至趁人不备抬起花瓣当脚，往膝盖上攀爬。
“走，走开啊！”她连撕带扯挣出满头汗，连皮都拧疼了居然仍奈不得它何。
见鬼了，喵的！
降世金莲由膝盖到肘，很快便死皮赖脸爬到肩头，仿佛科幻电影中跑出来的外星软体动物。粘附力之强堪比自带502胶，而且柔韧十足，根本不是孩童肌体所能抗衡的。
顾倩倩拽得眼冒金星，若非顾忌它可能蕴含毒性，都想直接发狠上嘴用牙咬了。
所以，乌云珠出来的时候她完全没注意。
圣女竟也像是并未看见她，脚步有些踉跄跌撞着走过来。
等顾倩倩发现时抬眼看，直接吓了一跳：
这哪里还是曾经那个使人一眼便见而忘俗、漂亮得不似凡俗生物的人间仙子？
没点灯，此时视物全靠此外映入的渺渺月色。
幽黯景致中，乌云珠黑发瀑布样披散，穿得极少，单薄绢制衣裙飘扬，白生生双足裸着。脸上表情半是悲伤半是迷茫，有种魇在最凄厉梦境中的无助失措福没哭，却比大声嚎哭还让人瞧着难受。
顾倩倩瞬间联想到《倩女幽魂》里化为丽鬼的枉死红颜、大内冷宫中地缚灵……
她也不知自己到底该分辩什么，踌躇着徒劳解释，声音之轻仿佛唯恐惊醒梦中人：
“阿姨……不是，我进来的时候沈冲就这样了，他……”
顾倩倩其实更想问沈冲是不是死了，还能不能活过来，又唯恐事实太过残忍。
近在咫尺，乌云珠充耳不闻，依旧对她视而不见，仿佛双方正在不同纬度，或者舞台上同时上演两幕话剧，沈冲母子是一出、顾倩倩一出。
顾倩倩手上降世金莲被扯口香糖那样拉老长变形，但角力双方维持个古怪姿势，似乎都暂时忘了继续撕掰。
乌云珠走到近前跪下，温柔地将僵硬的沈冲抱到怀里搂着，动作心如同生怕惊醒熟睡孩子。她身体前后微微摇摆，以鼻音隐约哼着个曲调，单手拍儿子哄：
“冲儿乖……乖乖睡，睡一觉便起来……”
她……顾倩倩不忍、困惑之余有点毛骨悚然。
沈冲没死？
还是他妈妈的精神出了问题？
顾倩倩即便不情愿，却倾向于后者。丧子之痛不是大多数人能轻易承受的。
随着上身体摇摆幅度渐增，圣女昂头闭眼，眼角有晶莹泪珠滑下来。
她还是知道的啊，并非完全糊涂。顾倩倩看得更心疼。
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冲身上没明显可见外伤，所以是中毒了吗？如果是，为什么没有上门喊老妈帮忙？因为发作太快、太猛来不及吗？
或许不是毒，是诅咒或者其他？
对了，沈冲身上原本终日绕着那些万寿须哪去了？
顾倩倩视线搜索，赫然便在他腰以下至腿部的位置发现些黑绿色泥状青苔附着，星星点点不注意很容易被忽略为肮痕。她忆起刚才进屋时地上好像踩到过。
那一摊一摊的是万寿须！
万寿须全烂成泥了，赖其维生的沈冲怎么可能还继续安然无恙？老妈给的轮回丹仅保他脱离阵盘暂时存活，却未料到更重要的寄生植物居然整株腐化。
植物系修士？诅咒？毒杀？阵师……顾倩倩脑子乱。
“你怎么又回来了。”门外一声叹息。
顾倩倩回头。
是白衣的沈孝秀，手上已经没剑，站在围栏外发飘飞。
帷幔被寒风扬得老高。
他单手抹脸，昂头看，像是胸里憋得喘不过气。
他也早知道了。顾倩倩秒懂先前在街上沈孝秀举止的古怪感缘何而来。
任谁死了独子，都难免。
她突然觉得：沈孝秀是个好人啊，自家儿子刚咽气，居然还肯帮忙管闲事救助别家的孩。毕竟当时沈孝秀显然未能先认出棺材中幼女模样的顾倩倩。
随丈夫的出现，圣女似乎连先前那点清明都已消失殆尽，身体前后椅似在哄孩子：
“五哥，你快来看，冲儿这两是不是长高了，我好久都没这么抱着她了。”表情像哭又像笑，让人不忍直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