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秋决（上）

    时光飞逝，转瞬四年过去。

    依旧是深秋。

    今年冷得特别晚，几次入冬均告失败。眼瞅着冬至快凑到跟前，每日大半光景依旧怄热。偶尔飘几滴雨也是四野昏黄，潮叽叽的阴沉还不如出太阳。

    温度迟迟未彻底降下来，白昼却终究逐渐较夏季短了。

    清晨卯时近半（6:00左右）。

    空气朦朦亮透淡蓝，兼夹青草、夜露气息，冷得人直缩脖子。太早了。

    极乐宗，状元坊，杜家院。

    墙根外，有谁刻意压低音量接连轻喊：

    “顾倩倩，顾倩倩！”

    “嚎什么嚎，点声！昆有根你当心把我爸妈招来。”顾倩倩同样捏着嗓子蚊子叫般回吼，蹑手蹑脚搬架木梯在墙根处靠牢。

    她已十岁，较数年前窜高了一大截，搁前世正是学四五年级快上初中的阶段。

    模样……哎，一言难尽。依旧算不得整齐，但勉强能比儿童期歪瓜裂枣的稍微强点，好歹泯然众人凑近颜值及格线。

    发型仍剃成板寸，当初的新鲜感消退干净现在就图个利索便利于打理。

    顾倩倩踩着梯子三两下迅速爬上墙头，做贼心虚地回头。

    爸妈房间背朝这边、翠花不在后院……暂时安全。

    最近大雨没有雨滴沥不断，墙头砖缝、犄角旮旯里苔藓生机盎然。她蹭了满手脏灰加绿泥。

    墙根下昂着脖子频频催促的有根也高大不少，眉眼逐渐开阔。脸上婴儿肥消退，原本左右两三道横褶子已不太显，只在呲牙咧嘴的时露出猫须似的折痕。由于开始长个，肩膀横向发展，身材显得宽而扁薄，隐隐露出少年的雏形。

    他火急火燎：

    “你赶紧的，快下来！全年就等这一回了，我们再去晚抢不到位子！”

    顾倩倩边跨过墙头边：

    “闭嘴！再叨叨仔细把我妈吵醒了，咱俩谁也看不成。”

    她上下试了试够不到落脚地，直接跳？好像又有点悬，一人多高呢。挂在墙头为难了几秒，撑不住向下招呼：

    “哎，给我搭把手。”

    昆有根嫌弃：

    “就你这样翻个墙还要搬梯子……出去别认识我。”

    却也不耽误他托起顾倩倩腿：“别踩我肩膀！衣服新换的。”

    顺利安全落地，顾倩倩拍拍两手上的黑绿泥灰。

    旁边，昆有根懊恼地检查扭头，肩膀处衣服到底是被鞋边蹭晾印子：

    “喊了不要踩的！笨死了你……”

    顾倩倩推他：

    “走啦走啦，不是来不及吗，婆婆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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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街清冷，整座城市仿佛介于起床前半梦半醒睡眼惺忪的迷蒙状态。

    风凉。

    顾倩倩吸鼻子，裹紧外套。

    悠长“唰——唰——”有人拿超大竹扫把扫街。

    “哗）……”一盆水分两次从靠街的门洞泼出。

    “郭、郭、郭……”木屐叩击青石板，节律分明。本地人四季爱赤脚穿木屐，鞋底弧状双棱，非日式方齿那种。

    “嘎达、嘎达……”做早市的店家转铁闸折叠木门板活页准备营业。

    渺茫水声，伴着咳痰清洁嗓子。

    清脆鸟叫此起彼伏。

    遥远处公共马车碾过路面。

    什么人家屋里地不平，摇椅来回缓慢地“戈登、戈登……”。

    顾倩倩、昆有根甩开腿“噼里啪啦”一路跑快走，偶尔跳脚躲开院门口的睡狗、污水滩、等待铲走的隔夜垃圾……

    顾倩倩边跑边声：

    “等下爸妈起床，运气好的话便会以为我去上课了。”与其讲给伙伴听，更像自我安慰。

    “运气不好呢？”昆有根侧目。

    “运气不好就知道我偷溜出去了呗。”顾倩倩耸肩。

    “那怎么办？回去要挨揍不？”昆有根。

    “凉拌！今朝有酒今朝醉，回去再回去的事儿。”顾倩倩大气一挥手。

    四年前刚搬来那会儿她无论如何想不到，自己会跟隔壁熊孩子处成撩猫逗狗经常混在一起的伙伴。没办法，环境改造习惯。

    顾倩倩本就不属于善于广交朋友的脾性。同龄人她嫌幼稚没啥好的，成年人又嫌她幼稚。久而久之除外跟自家父母、各种课程的老师交流，其余时间真成了独来独往孤家寡人。

    在老妈有意无意督促下，总是千方百计赖过来的昆有根混了个脸熟。逐渐由讨人嫌升级到还能容忍，再到凑合着相处……人类是社会性动物，惰性惯性都十足强大。

    认识久了顾倩倩发现这子身上其实还是有优点的，只是缺点特明显：

    好吹大气夸海口、心眼，经常眼皮子浅对地位金钱等过分艳慕。

    但总的来本性不坏，那些短处大约能归咎于缺乏良好榜样、养父母未能及时正确指引。

    他们俩策划了整个月，就为了今跑出来看极乐坊一年一度盛大的秋决。

    没错，传中的砍脑袋！

    顾倩倩原本没有太大的好奇非看不可，但年复一年听伙伴在耳旁吹嘘，逐渐难免被勾得对这古旧风俗生出些兴趣想探个究竟。

    平日行刑都有固定的场所：菜市口。虽地处最繁华的中央大街却位置偏。

    每年唯独霜降至冬至前的秋决，会封路、将占据极乐坊中轴线的庞大中央大街整条作为法场。

    顾倩倩琢磨除外彰显法度、警示大众等作用，是不是还有节前借罪犯人头祭祀、祈福祛邪那么个意思？

    年年秋决人山人海，没家长带孩自己凭体力强行单人匹马凑到近处围观？难！连成年人都常有拥挤非凡遭践踏受赡，何况幼童。

    昆有根因为年龄也因为父母忙，其实也没亲眼见识过，但并不妨碍他眉飞色舞把周边盛况的描绘得津津有味。

    得多了，两人一合计，拍板：

    去看！就今年。

    背着大人，大不了回来去挨顿批，确切来是顾倩倩挨顿批。

    昆有根基本属于放养状态，在家挨揍也经常挨得无厘头，反而是正经事情无人管。

    去年他曾独自跑去看秋决。但事先准备不足到得晚个子又，愣是裹在闹哄哄的人群中鞋都踩掉，满眼净是大人后背和腰，最后再不甘心也只能当场哭一顿、吃完两串糖果子打道回府。但即便这样也不耽误逢人吹嘘摆显了整年。

    行刑时间是傍晚日落时分。清晨就遛出门提前了差不多整整一到场，显得有点夸张。

    可顾倩倩两人都认为颇有必要。没钱没势屁孩，唯有提前猫在最佳角落才有可能凑上这场大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