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聚散流沙
无天微微颔首，朝着石壁内室中的刑天尸身走去。
一旁的共工看到这一幕，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在无天的身上瞟了两下，又注意到了陆凤秋的身上，若有所思。
观音菩萨和哪吒站在陆凤秋的左右，哪吒脸上露出好奇之色，小声和陆凤秋说道：“真人，你说无天佛祖能将此玄铁巨斧收伏吗？”
陆凤秋道：“至诚以善，无天佛祖对人从来都是以诚相待，这一点想必观音尊者更清楚一些。”
“连观音尊者这等先入为主，视无天佛祖为魔的人都愿意追随无天佛祖。”
“更何况曾经斩杀过天帝，本身就极具反抗精神的刑天呢？”
哪吒闻言，不禁点头，觉得十分有道理。
无天在用神念和那刑天的玄铁巨斧在交流。
神兵有灵，像玄铁巨斧这种传承自开天辟地时的宝物更是如此。
观音菩萨目光之中带着一些好奇之色，她看着陆凤秋脸上一副胸有成竹的神色，不禁暗自想着，无天佛祖曾经对她说过，他本以为这三界之中无人能懂他。
但直到遇到了青云子，无天佛祖才知这三界众生并非都是浑浑噩噩，还是有人可为知己的。
所以，观音菩萨一直对青云子十分好奇。
当初在大雄宝殿之上的那匆匆一见，青云子的言论令不少菩萨诸佛都心生挂碍。
后来，当她被无天感化时，得知青云子在南瞻部洲布局三百年，只为凡间不再起兵戈。
只为凡间众生，人人都有饭吃，人人都有书读，人人都晓大义、懂道理，人人都能有尊严的活着。
何为真人，这才是真人。
比起高坐在灵山佛界的诸佛菩萨，天天吃斋念经相比，青云子敢违逆天道，干扰人间兵戈，这等大魄力着实不是灵山的诸佛菩萨可以比的。
即便是昔日的如来佛祖，也没有这样的胆量，敢违逆天道定数。
观音菩萨想到无天佛祖曾问她，若漫天神佛真有慈悲之心，为何千万载来世间苦难还依旧不止？
地藏菩萨发下大宏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观音尊者可知其中玄机？
这一问，让观音菩萨彻底转变了对无天的看法。
她随无天走出灵山，见证了无天的一言一行，皆是发自真心。
于是，她决定追随无天，一同改天换地。
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得过且过的人，她成菩萨果位数万年来，见证过不知多少世间兴衰，众生苦难。
她虽被世人称为救苦救难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但是真正的苦难却从未停止。
世间的苦难还在一日又一日的轮回。
对于那轮回不止的苦难，她亦无能为力，小善日日施，大善何时始？
所谓西天极乐世界，真的就是西天极乐吗？
那为何如来的大弟子阿依纳伐也会倒戈相向，投入无天佛祖的怀抱。
善分小善和大善。
无天佛祖说如来是伪善，观音菩萨虽不想承认，但当很多事情换一个角度去看的时候，她也不得不承认如来佛祖的善，可能真的是表现出来的善而已。
当年选取经人之时，她其实就有此感，只是很多事情，看破不说破，皆留存在心中罢了，为了传佛法于东土，使诸多手段，她也认了，毕竟结果是好的，佛法东传，可导人向善。
可是，如今，这善到底是真善还是假善，观音菩萨已经有了疑问。
身为三界至尊，在三界遭逢大难之时，不应该是身先士卒，带领三界去对抗大难吗？
为何要直接圆寂转世？
难道真的是因为天道定数不可逆？
依照观音菩萨对如来的了解，恐怕事情绝非那么简单。
每每想到这里，观音菩萨心中便有诸多烦恼。
佛界众圣为如来奔走，本应该是应有之理，但这一切都是如来的谋划，都在如来的预料之中，那这佛界众圣在如来眼中，算是什么呢？
手下？弟子？还是棋子？
观音菩萨的目光落在陆凤秋的身上，让陆凤秋察觉到。
陆凤秋回头，看到观音菩萨在发呆，朝着观音菩萨微微颔首。
观音菩萨回过神来，下意识的朝着陆凤秋问道。
“真人，你说世上真有极乐世界吗？”
陆凤秋有些诧异，看了看观音菩萨脸上的那凝重之色，虽然不知观音菩萨为何会问出这般话来，但陆凤秋却能猜到，观音菩萨此刻定然是天人交战。
“当然没有极乐世界。”
陆凤秋十分肯定的回道。
观音菩萨闻言，道：“哦？真人何以如此肯定？”
陆凤秋笑道：“何为极乐，佛经上讲，诸事具足圆满，惟有乐而无有苦也。”
“然而，人间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十方净土灵山佛界，也有诸多烦恼。”
“不然，也就不会有这所谓的大劫。”
“天道之下，众生皆为刍狗。”
“只不过，这刍狗也分强弱，强者如仙佛，弱者如猪狗。”
“在小狗眼中，大狗窝就是幸福之地。”
“那是因为大狗经常吹嘘自己住的地方有多么了得，多么美好。“
“然而，狗窝就是狗窝，无论怎么用华丽的言语堆砌，无论有多大都是狗窝。”
“没有能力去改变这一切，倒也罢了，但如果有能力还不去改变，那便是走狗无疑。”
“如果人人甘心做狗，那狗的久了，也就忘记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善与道。”
“如果不从根子上解决问题，从小狗窝换到大狗窝，又有什么区别呢？”
“所谓极乐世界，无非痴人说梦，一叶障目。”
“如来传法，以此为饵，诱导众生，究竟是为了导人向善还是为了增加信徒。”
“贫道不好妄加揣测，但尊者既然已经决定做我们的道友，那我们自然当为了这个共同的目标去努力。”
“尊者为何要选择加入我们，不就是因为我们志同道合吗？”
“就好比尊者当初为何要选择加入灵山一样，不就是因为在尊者眼中，灵山便是善，灵山便是正义与公理的所在。”
“如今，尊者选择了无天佛祖，是为了大善不被泯灭。”
“尊者，你说对吗？”
陆凤秋看向观音菩萨。
观音菩萨闻言，心头震动，她看向陆凤秋，双手合十道：“道友此言大善，贫僧受教了。”
陆凤秋微微一笑，转过头去。
观音菩萨终于知道了为什么青云子会被无天佛祖视为知己了。
所谓众生平等，在如来的口中不过虚言而已。
如来统领灵山，于诸佛菩萨言谈之时，言辞举止间，不经意的就会透露出高高在上的距离感，何时以道友相称过。
无天佛祖和青云子则不同，他们是真的没有将自己视作高高在上之人。
这一声道友，让观音菩萨感触颇深。
佛和佛之间的差距真的有些大了。
人的想法一旦转变，那么就会如同醍醐灌顶一般。
先前认为好的东西，可能在一念之间就变得怎么看都不顺眼。
观音菩萨此刻便是如此。
以前，她尊如来，是因为她认为如来就是善的化身。
如今，她觉得如来是伪善，所以，只觉往昔如来的一切，都变化成了假模假式。
哪吒在一旁一字不落的将陆凤秋所言听到耳中，有些发懵，怎么听都像是在拐着弯骂如来佛祖道貌岸然。
哪吒也不以为意，反而觉得骂的对，如来虽然是曾经的佛界领袖，但是哪吒其实对佛界的那一套并不感冒，他之所以逃出阿修罗界，也不过是为了找救兵去解救被无天关在阿修罗界的天庭众神而已。
至于如来能不能回归，跟他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平日里，总是听人吹嘘如来是怎么怎么有大神通，但无天一来，属他跑的最快。
这种人也配称大佛？做三界至尊？
哪吒乃是堂堂正正道门传人，他曾经经历封神大战，两军对垒，哪有主帅不战而逃的。
谁家主帅会在开战前告诉手下，你们不要打，反正打也打不过，我先溜了，等过些日子，敌人自己作死，我再回来，这简直就是在搞笑啊。
他是打心眼里瞧不起这种临阵脱逃的人。
哪吒悄悄的给陆凤秋竖个大拇指。
而站在众人身后的共工眼中更是泛起笑意。
共工听得陆凤秋那一番言语，也是颇觉有趣。
他离开三界之时，佛界还未创立。
灵山佛界在这些年可谓是风头不小。
连天庭的威势也盖了过去。
共工虽然人在不周山，但三界的变化他却是了如指掌。
正所谓盛极必衰，看来佛界这一场大变革是难以幸免了。
只是想不到，佛界的大变革却是和一个道人有着紧密的联系。
按照三界天道定数，本来佛界还有大兴之时。
只是这青云子横插一杠，已经引得天机混沌，前路不明。
这青云子到底是什么来路呢？
共工在此方天地呆了十几万年，见识过诸多远古大神，道门之中的杰出人物，他也知道许多。
但这青云子的名号却还是头一次听说。
但凡是个人物，都不可能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更何况这种能在三界搅动风云的人物。
共工心中好奇的很，本来这一次佛界大劫之后，他也该留下传承离开此世，毕竟按照世界演化，他也该退出历史的舞台。
而且，他已经测算到，就在这几日，他的传人会来到不周山，这个传人也算是他精挑细选而来。
本来按照天道推演，此劫之后，佛界大兴，他那传人也会因此在佛界谋个差事。
但如今横生变数，三界最终去往何处，也变得晦暗不明。
看来，他得做两手准备了。
……
这时，那边的石室中的玄铁巨斧突然泛起了一阵光华。
那光华直接落入无天的体内。
无天双手背负，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无天一脸冷漠的看着那玄铁巨斧，还有刑天尸身。
“跟随我，是你的荣幸，也是你的使命。”
“开天辟地时，你为盘古所用。”
“如今，我要改天换地，你难道不愿意吗？”
“你是愿意在这里默默无闻的永远呆下去，而是愿意追随我去改天换地，去开辟一个新的三界。”
“你做个选择吧。”
无天的声音平静而富有磁性。
他身为如今的三界至尊，面对玄铁巨斧这样的神兵法宝，展现出了他该有的至尊气息。
只有强者，才能被玄铁巨斧认可，这是毋庸置疑的。
从玄铁巨斧上发出的那一道灵光劈在无天的身上，没有泛起一丝涟漪。
片刻后，那玄铁巨斧急速缩小，然后消失在了无天的胸前。
共工见状，当即说道：“可喜可贺，真是可喜可贺，此玄铁巨斧只有认主，才会变化，大小如意。”
“看来无天佛祖已经成为玄铁巨斧的新主人。”
“自从刑天的魂魄消失之后，此玄铁巨斧就一直在守护着刑天的尸身，连玉帝和昔日的如来佛祖也无法将其收伏，如今他肯归附无天佛祖，可见无天佛祖不愧是三界新至尊，比起玉帝和如来佛祖都要高明许多。”
无天闻言，淡淡说道：“共工大神客气了。”
陆凤秋从旁听着，暗道，这共工拍马屁的本事倒是厉害的很，花花轿子人人抬，无天虽然冷酷了点，但面冷心热，这话听了自然也是舒服的。
这共工莫非是看出了什么，想要在无天身上押宝？
他可是记得原剧中共工收了碧游为弟子，碧游是谁，那可是如来转世乔灵儿的真爱。
共工活了十几万年，最后却将全身功力传给了一个小丫头，你要说他是大善人，活腻歪了，自己想死，那绝对是不可能的。
共工又不是傻子，脑子有泡。
就好比天龙八部中无崖子之所以要传功给虚竹，也是因为要让虚竹替他清理门户，报仇雪恨。
不然，他又何必将自己一身功力给他人做了嫁衣，寻死去了。
这其间定然有些不为人知的原因。
不过，现在由于自己的干涉，剧情走向已经发生了变化。
原剧之中，碧游跟着唐僧、沙僧、白莲花一起前往冥界救佛界诸佛菩萨，在轮回隧道之中被正反旋风给刮的元神消散，最后魂魄飘到了不周山，才被共工重聚元神，重塑肉身，共工还将毕生法力传给了碧游。
如今，诸佛菩萨大部分都在灵山呆着，碧游还会不会身陨已经是两说了。
看共工的意思，好像对无天很感兴趣。
作为此方天地的老牌大神，共工到底在打什么算盘，陆凤秋虽然猜不出来，但也明白其定有心思。
这时，只见无天看向陆凤秋，道：“真人，此间事了，我们也该离开了，我还需要回灵山祭炼这玄铁巨斧。”
陆凤秋微微颔首，道：“正该如此。”
四人向共工辞行，然后便准备离去。
共工却是出声道：“青云子道友，可否留一下。”
陆凤秋回首道：“大神还有何事？”
共工笑道：“我有件事想要向青云子道友打听打听。”
陆凤秋闻言，道：“大神但问无妨。”
共工脸上泛着笑意，看向无天、观音和哪吒，道：“此事......”
无天和观音都是明白人，听到共工这话音，当即明白了共工的意思。
无天和陆凤秋道：“真人，我和观音尊者在外面等你。”
哪吒看向陆凤秋，他是跟着陆凤秋来的，自然是听陆凤秋的。
陆凤秋和哪吒说道：“哪吒，你且在外等候。”
哪吒耸了耸肩，便跟着无天和观音离去。
洞中便只剩下陆凤秋和共工二人。
陆凤秋看向共工，道：“共工大神，现在可以说是什么事了吧。”
共工笑道：“道友客气了，什么大神不大神的，你我道友相称即可。”
陆凤秋道：“那就请道友明言。”
共工笑道：“道友可知这不周山的来历？”
陆凤秋道：“相传不周山是天界和人界的通道，是人界唯一能到达天界的路径，至于是什么来历，我倒是不太清楚。”
共工笑道：“这都是老黄历了，如今的不周山飘在三界之外，莫说人不可入，便是神佛也难入。”
“你可知为何刑天的尸身和玄铁巨斧会被压在不周山下？”
“盘古垂死化身，四肢五体为四极五岳，肌肉为田土。”
“而盘古的心脏便化作了这不周山。”
“那玄铁巨斧脱胎于盘古的开天巨斧，所以只有不周山才能让玄铁巨斧安定。”
陆凤秋闻言，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那此事和道友要跟我打听的事情有什么关联呢？”
共工笑道：“其实，我并非要向道友打听什么事情，而是想拜托道友一件事。”
陆凤秋疑惑道：“何事？”
共工道：“我有一衣钵传人，还望将来道友能照看一二。”
陆凤秋心道，这共工莫非一早就算出了碧游的魂魄会到不周山？
这倒也不难理解，毕竟共工神通不小，活了十几万年，能算出这些事情一点也不奇怪。
陆凤秋反问道：“不知道友的这衣钵传人姓甚名谁？”
共工笑道：“我这传人是个女娃，至于姓甚名谁，现在还不是告诉道友的时候，等她出现在道友面前时，道友自然也就知道她是我的传人了。”
陆凤秋见共工不说，自然也不多纠结这问题。
“只是不知道友为何要让我关照你这衣钵传人？”
“难道无天佛祖不应该是最好的选择吗？”
共工笑道：“三界天机晦暗不明，谁主沉腹未可知，无天佛祖虽然是人杰，但依旧跳不出这三界内外，我知道无天佛祖之所以能有今日之变数，还全在道友的身上。”
“我很佩服道友这样的人物，本来按照天道定数，此劫之后，佛界必然大兴，但是如今，前路却是已经看不清了。”
“不论谁主沉浮，我相信道友一定能屹立不倒，所以，我将我那衣钵传人交给道友照顾，自然是放心的。”
陆凤秋闻言，只觉共工有种托孤的意味，只是他们二人不过初见而已，这就托孤了？
陆凤秋有些不太明白共工的脑回路。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此事我记下了。”
共工微微一笑，手中光华一闪，只见两个宝瓶出现在那共工的手上，道：“道友，此二物乃是我的一点心意，还请道友收下。”
陆凤秋见状，道：“共工大神客气了，你我既然互为道友，何必如此。”
共工道：“道友你我一见如故，区区薄礼，你不收可就是见外了。”
陆凤秋一听，倒也没有再拒绝。
陆凤秋将两个瓶子收了，共工这才心满意足的点头。
陆凤秋也没有继续停留，而是直接离开了不周山。
共工看到陆凤秋离去，眼中露出了然之色。
……
陆凤秋从不周山中走出，回到三界。
却是落在了一处山峰之上，无天三人正在那山峰之上等候。
无天看到陆凤秋归来，直接说道：“真人，接下来我要闭关三日，将这玄铁巨斧全力炼化，就不陪真人行走三界了。”
陆凤秋知道这事的确才是眼下的当务之急，于是说道：“无天佛祖可有什么计划？”
无天道：“有了这玄铁巨斧，我的实力会更上一层楼。”
“眼下，孙悟空唐僧等人已经在寻找舍利子的路上，转世灵童也有了消息。”
“但是正如真人所言，如来顺应天道，龟缩不出，即便我将转世灵童给控制在手中，以如来的法力，恐怕我也无法炼化他。”
“若我能战胜天道，如来也不值一提，若我失败，一切归零，如来回不回来，影响不大。”
“所以，我打算让观音尊者先替我走一趟，去寻孙悟空，若是孙悟空肯倒戈相向，那对于我们来说，可是件好事。”
陆凤秋道：“孙悟空不是那么容易被折服的，不过试一试也无妨，但仅凭观音菩萨一人，恐怕只会引起孙悟空的怀疑。”
“所以，还是我和哪吒、观音尊者一起走一趟吧。”
无天道：“那就有劳真人了。”
陆凤秋微微一笑，道：“这些都是细枝末节，最关键之处，还是在于无天佛祖。”
无天微微颔首，依旧说道：“若无真人助我，恐怕我只能败给天数了。”
陆凤秋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你才是聚散流沙的核心。”
观音菩萨闻言，颔首道：“聚散流沙，真人说的没错啊，若无世尊，我等不过四处流落的散沙，如何能聚在一起呢？”
哪吒在一旁，不知是想到了天庭众神，还是想到了其他的什么，只听他有些感慨的说道：“是啊，都是一盘散沙。”
陆凤秋从旁说道：“我们虽然分属佛道两家，但志同道合，不为替天行道，只为替众生开道，我觉得我们可以创立一个新的组织。”
哪吒道：“什么组织？”
陆凤秋道：“不如就叫流沙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