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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东宫

    一场倒春寒后,盛京各种春意赶趟似的涌出来。

    京郊安远镇中有处铺子,后院住家,门口两株辛夷树,碗大的紫色花朵开得热闹。

    铺子门面板上陈列各式刺绣花样儿,门前“吉祥铺”的幌子半旧,铺内一名玄衣男子张罗着,驻足者熙熙攘攘,生意很是不错。

    花二赶了骡车从后院出来,骡车上坐了名半百妇人,压得轱辘吱呀响。

    玄衣男子见状,立马停了手里活计,招呼道:“二姑娘,婆婆,这就走了?”

    花二点点头,笑道:“阿巍,我和婆婆进宫期间,铺子就拜托了。还有我那个阿弟,也麻烦你上心了。”

    骡车上的老妇人慈眉善目,噙笑道:“阿巍,辛苦了。老身的花样儿一定保那位开心,彼时赢了大大的赏钱回来,咱们就换个新幌子!”

    众人也拥上来,亲切地打着招呼:“花婆婆,这次你家走大运了!能让那位瞧上你的花样儿,彼时飞黄腾达,可别忘了乡亲们!”

    “多谢吉言!多谢!不过话别说早了,只是那位听闻老身画得好,这才召去。能不能入他法眼,还未定哩!”花婆婆虽摆手着,却笑得白发皱纹一起颤。

    经营铺子的花氏一家虽搬来不久,但和善可亲,手艺又过硬,素来得邻里敬重,此时街坊邻居都真心为花婆婆开心,聚上来恭喜的人不断。

    “二妹妹家的花样子远近闻名,定能马到成功。”

    这时,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一名锦衣男子众星拱月般走来,踱到花二面前。

    他二十出头,墨发玉冠,金线绣麒麟朱红袍子鲜妍无比,为他那唇红齿白的俊脸儿更添一分美相。

    “蓄爷。”众人立马噤声,弯腰下拜。

    花二不动声色道:“你来作甚?我和婆婆马上就要启程了。”

    “来送送你呀。不然你这一去鸡犬升天,回来不认小爷我了怎么办。”红衫男子蹭一下打开一柄折扇,扇得姿态万千。

    花二别过脸去,淡淡道:“沈钰,平昌侯世子。放心,奴忘了自家姓什么,也不敢忘了你。”

    沈钰笑了,露出两行大白牙,折扇一飘:“好!来人!锣鼓响起来!祝我家二妹妹此去顺利,赚得盆满锅满!”

    顿时,沈钰不知何时带来的乐师,笙箫齐奏,鼓乐震天。

    花二掏了掏耳窝子,向阿瓮乡亲们唱了个喏,便拉着骡车,载着花婆婆远去。

    盛京,大周都城。

    玉辇纵横过主第,金鞭络绎向侯家。龙衔宝盖承朝日,凤吐流苏带晚霞。百尺游丝争绕树,一群娇鸟共啼花。

    花二她们住在京郊,此行要先进城,进城后上面有专人来接她们。

    然而,还没走出京郊,花二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官道寂静到诡异。风声鹤唳,刀光隐匿。

    花二驻足。攥住骡车缰绳的指尖用力,发白起来。

    “住手,别吓着了贵客。”一名蒙面男子和一个仆从打扮的人,从道旁灌木丛里走出来,一礼,“初次见面,有礼。”

    花二警戒地后退一步,笑意很是无辜:“这?民女和婆婆只是做花样子的百姓,平日好生好过,不知如何招惹到了贵人?”

    蒙面男子眼珠子滴溜溜在花二脸上转,幽幽道:“明眼人不说暗话。我就一句,敢问姑娘芳名。”

    “花二。”花二抬眸一笑,天真无邪。

    蒙面男子微微眯了眼,侧头向那个仆从道:“如何,这张脸可有印象?”

    “老奴实在……年轻人都如地头笋,骨相未定,一天一个样,长得极快。老奴虽以前见过……但三年了,不好辨认啊……”那仆从声音尖细,竟然是宫中内侍。

    “没用!”

    蒙面男子眸底腾起一股戾气,猛地拔出身侧佩剑,银光一闪,再一瞧,那内侍脑袋就滚在了地上。

    “还在装糊涂?我查过了,姑娘的籍册是三年前新作的。搬来此地也是三年前。还打算不见棺材,不说实话么?”

    男子阴阴地盯紧了花二,剑尖鲜血直淌。

    花二衣袂中的指尖暗暗攥紧了,笑却还是如昔:“大人说话愈发糊涂了。娘生爹养,民女就叫花二。还有,大人是不是也该说实话?您暗中埋了那么多将士,先礼后兵,还是先兵后礼?”

    男子怒极反笑:“既然无法为我主所用,就只能杀了。可惜了。”

    最后一个字落下。埋伏在灌木丛的将士忽的杀将了出来。

    杀机铺天盖地而来。刀剑出鞘,春风肃杀,寒光见血封喉。

    “婆婆小心!”花二狠狠咬了咬牙,第一反应是去确认婆婆安危,一边躲避着刀剑,拼命将骡车往城门处拉。

    只要靠近城门,人来人往,必能发现这一场不见光的屠杀。然而,力量对比太过悬殊,还没跑出两步,剑光就斩到了后脑勺。

    “阿姐带婆婆往城门跑!此地交给我!贼人休得猖狂!”

    千钧一发之际,随着一声大喝,一抹人影从骡车上的杂物中腾空而起,同时剑出鞘,迎了上去。

    金铁相撞之声,喊杀声震天,刀过处鲜血飞溅,但见一抹银白俊影与数十将士对战,身轻如燕,剑圈散开,丝毫不落下风。

    不过半盏茶,官道上便尸陈一路,鲜血浸红了灌木丛。

    场中就剩下了一名白衣少年。墨发猎猎飞舞,鲜血染了个满脸花,唯独手中一柄剑,寒光摄人。

    他四下张望,发现不见了蒙面男子身影,左右寻找不得,面露愤愤。

    但他转念想到自己刺了他一剑,剑伤应不浅,加之担忧花二她们,遂不多耽搁,速速追骡车而去。

    花二听到骡车后的动静,是熟悉的走路都要上天的脚步声,重重松了口气,却似想到什么,又立马板起脸。

    “好小子!你什么时候藏到骡车上的?”

    白衣少年跟上骡车,先确认了二人都安好,又见花二骂得精神,大花脸由忧转笑:“阿姐,我护了你和婆婆,你倒来骂我?”

    花二锤了他一拳,见得少年并无大伤,到底没板住脸,憋住笑,拿了绢帕为他擦着满脸血。

    “吓死我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你不是不知道,此行要去觐见那位。我是担心你……哎,才不让你跟去,让你和阿巍守铺子。你倒好,贼机灵跟来了。”

    绢帕温柔地擦净血迹。少年定定看着埋怨的女子,笑得很开心:“好,只此一次。下次绝对听阿姐话。阿姐别赶我回去好不好?”

    “算了,你说得好听,哪有‘下次’听了的?若不让你跟去,怕你回去把我铺子烧了。”

    花二没好气地瞪了他眼,却掩不住眼角眉梢的亲切。

    花婆婆也在旁边帮腔道:“算了,三哥儿长大了。成天把他拘在铺子里也不可能。他身手好,一路多个照应。”

    花二叹了口气,眼前的少年比她高了半个头,身形如山,让人无由地安心。

    “罢了。跟去可。但小心为上。”花二终于点头,指了指脸。

    少年眼眸一亮,会意地拿出一个瓷瓶,往掌心倒出几颗丹药,咽了下去,不到片刻,他白净的脸上就长出了红疹子。

    花二再三确认这张脸已经判若两人,才放心道:“走罢。进了城中不许惹事!不许找人比武!”

    “花三得令!”花二话音还没落,少年就一阵风般往城门奔去了。

    骡车吱呀,官道上划出两道轨迹,春风十里,燕子不时掠过头顶。

    一行三人赶了半日,便到了城门,验过籍册,金吾卫恭敬地一揖手:“花二姑娘,那边的人已经等候多时了。请随末将来。”

    金吾卫将一行人领到角楼下,一行宫装打扮的人向他们看来。

    “民女花二携婆婆,家弟,见过贵人。”花二垂下眼帘,敛裙下拜。

    为首的男子着青色官袍,官居九品,一时也没叫花二起来,只静静地扫了个眼过去。

    女子年纪不大,估摸着十八,肩若削成,腰如约素,眉眼虽算不上绝美,但从骨子里透出一股别样的韵致。

    单看一眼,太过清疏,比不过盛京姹紫嫣红,但再一眼,就恨不得三眼四眼都停在她身上。

    身上一袭粗布藕粉衫子,云鬟鸦鬓中一枝碧玉钗,浑身清清简简,利利落落,无端让人生起好感。

    至于随行的两个人,一名白衣少年,除去满脸疹子不敢恭维,双目炯炯有神,是个练家子,一名老妇人面目慈和,便是画花样子的好手,花婆婆了。

    男子点了点头:“不必多礼。在下主簿,李郴。奉上命,在此接应诸位进宫。”

    “有劳李大人。”花二再一拜。

    于是一行三人,在李郴诸人带领下穿过盛京,一路所见繁华盛景,瞧得诸人目不暇接。

    李郴也面露傲然,道:“哪怕住在京郊,也无法体悟京城太平气象。唯有居国之中央,才能感念当今圣人之治,如何贤德。”

    说说笑笑间,至延禧门。红铜宫门高若天阙,守城金吾卫威风凛凛。

    诸人深吸一口气,立马噤声,李郴出示了令牌,宫门打开的刹那,空气顿时变得庄严肃穆。

    三宫六院琉璃红瓦,昭示着天子所居的尊贵和威严。

    诸人不禁面露紧张,亦步亦趋地跟在李郴后面,但凡眼珠子乱动了一下,都有宫侍呵斥。

    不一会儿,来到某处宫殿群落前,李郴驻足,似乎在通报什么。

    花二鬼使神差地抬头,看到了头顶鎏金牌匾,上面两个大篆,笔锋如龙似虎。

    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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