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提前的人口普查（下）
“话……普查员大哥，你这怀表是做什么用的？没别的意思，就是有些好奇。”
眼见沈普查员就要将那圈粘扣布贴在方霏胳膊上，林图一时没忍住，不由得脱口而出。
沈普查员手上动作没停，毫不意外笑呵呵解释道，大概林图并不是首位有此疑问之人：
“这个啊，是上头专家新发明的一种设备，可以大致检查下咱们的身体健康状况。放心，没有半点副作用。”
呵呵，那些上门推销保健品的也这样……
心底暗自腹诽几句，林图闻言默默点头，没再吭声。
沈普查员和颜悦色朝方霏笑了笑，安慰她不要紧张。结果方霏云淡风轻努努嘴，示意对方动作快点。
沈普查员失笑不已，没成想自己还被姑娘给鄙视了。
伴随怀表顶端按钮被他摁下，沈普查员的全部注意力，皆集中于怀表镜面之上。
林图坐在沈普查员对面，而怀表被其捏在手心，根本看不清镜面上显示些什么。
但直觉告诉自己，绝不可能是时间。
房间里的气氛一度凝滞，仿佛时间空间维度被无限拉长，林图甚至能清晰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不知道就这样过去多久，沈普查员终于缓缓抬起头来。
他的一举一动，似乎都牵扯着屋内其余三饶心跳。
“嗯……没事了，姑娘回去休息吧。”
听闻此言，原本目不转睛盯着对方的林图赶忙收回视线。眼观鼻鼻观心，适当表现出一副面不改色中，还掺杂着几分听闻妹妹安然无恙的放松神态。
约莫是想让大家别绷那么紧，沈普查员暖场似的笑了笑，随即从方霏胳膊上摘下粘扣布。
见林图不停给自己疯狂使眼色，方霏心下了然，照例不着痕迹绕过周大妈，起身返回里屋。
目送方霏进屋以后，林图这才稍稍松了口气，继而自觉自愿挽起袖子，将胳膊递给沈普查员：
“接下来该我了吧，麻烦普查员大哥动静点，别打扰到我妹妹休息，谢谢了。”
罢，林图偏转过头，有意无意笑看了旁边的周大妈一眼。
其意不言而喻。
“兄弟是个好哥哥呀，这你放心，恶意扰民的事我们不会做的。”
沈普查员一边摁下怀表按钮，一边百感交集慨叹道，言语内外毫不吝惜对于林图的欣赏。
对方的这句赞许，林图浅笑着坦然受之，并未妄自菲薄。
可惜，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的真正目的，绝不仅限于此。
好戏……还在后面呢。
两尾黑白鲤鱼貌似通晓主人心意，索性肚皮一翻背对背拥抱，悄咪咪浮在丹田上方。
林图表面不动声色，体内气机却随着黑白二鲤装死进行时，陡然跌入谷底。
直至沈普查员取下粘扣布，表示一切都没问题，林图脸上的笑容这才变得真实起来。
恍若心有灵犀，当林图稍加松懈时，白鲤便暗戳戳顶了顶仍在装死的黑鲤，家伙们旋即摇头摆尾鱼归丹田。
随后在沈普查员的提醒下，林图从抽屉里取出各类证件，以供对方填写信息。
“兄弟……原来是孤儿？啊对不起对不起，无意冒犯，还请见谅。”
翻动着手中户口本，沈普查员刚一张嘴，便惊觉自己错了话，赶忙向林图赔礼道歉。
“没事，普查员大哥别往心里去。”
林图摆摆手习以为常，反倒善解人意劝慰起对方来。
“一家之主的重任，年纪轻轻就得扛起这副担子……恐怕很不容易吧？”
搁停手中圆珠笔，沈普查员的面部线条逐渐趋于柔和。
“还好，街坊邻居多有照顾。比如这些户籍身份证明，就是周大妈一手帮忙操办的。”
七分释然三分感激恰到好处，林图不露声色开朗笑道，像极了未被生活摧垮的顽强遗孤。
然而……不为人知的是。
此时此刻林图内心深处，比三九寒冬吃雪糕还要冰冷。
连带着对面的沈普查员，也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对方那种眼神，从到大林图在形形色色各种人身上，都见识过。
他们遇见自己，貌似今日方知，原来世上还有比他们更为凄惨之人。
“啊，这孩子好可怜。”
“你一定要坚强，明会更好。”
“千万别放弃希望，还有我们陪伴你、关心你、鼓励你。”
丢下几句怜悯同情的鸡汤，然后像堂吉诃德般提枪上马，雄赳赳气昂昂走向远方。
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仿佛只有这样，他们才能重拾信心，再度挑战灰暗无比的人生。
而林图呢？
依旧抱着瘦削的肩膀，遍体鳞伤蜷缩在原地，瑟瑟发抖。
“是么，”沈普查员瞥了周大妈一眼，礼貌性点点头，“周姨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周大妈甩甩二十斤的胳膊，义正辞严铿锵有力，“为人民服务嘛，这是咱应该干的！”
沈普查员没有搭话，而是漫不经心扫视一圈这间屋：家具乏善可陈，却摆放得极有规矩；呼出的白气足以证明室内温度有多酸爽，然而房间干净整洁，看来时常有人清扫打理。
周大妈缩了缩脖子，林图家里毫无御寒措施，哪怕自己身披然软甲，也有点经受不住。
北方人比南方人耐冻，纯粹是耍流氓。其实归根结底，完全是因为装备差距过大……
轻微咳嗽两声，沈普查员继续在人口登记表上写写画画。时不时同林图唠唠家常，一派其乐融融和睦友爱的景象。
“突然想起一件事，每个月的补助经费……都发放到位了么？”
调查表填报完毕，沈普查员盖好笔帽，刚准备同林图道别，却猛地一拍脑袋，像是心血来潮问道。
周大妈脸上浮起一丝不满，这伙子未免管得也太宽了。
五十斤屁股压得板凳不堪重负咯吱作响，东北揣的周大妈磨蹭半，才哼哼唧唧翻着白眼道：
“我在居委会整整干了二十多年，街坊邻居有啥鸡毛蒜皮的事，我能不清楚？”
沈普查员洒然一笑，没有在意周大妈那阴阳怪气话里带刺的老官腔，而是回过身来望着林图，眼神中透露出质询的意味。
合乎时宜打了个喷嚏，林图摸摸鼻子，笑着帮周大妈解围：
“周姨得没错，平时她就对我们兄妹照顾有加。每个月的津贴补助，也是她亲自送上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