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五年前的冬季，在嘉玉郡主和罗钰的带领下，丹衢城内的其他世家子弟、高门贵女们都不需要家中大人的吩咐，就自动自发地纷纷加入到了去城外粥棚派粥的行列里。
那段时间里，只怕是近二十年来，整个丹衢城内的世家高门最齐心协力的一次。
连嘉玉郡主和罗钰都去帮忙派粥了，锦画堂会不去吗？
锦画堂自然也是去了的。像这种凑热闹、刷存在感的事情，那能少得了凝胭公主？
只不过，锦画堂当时去是去了，但锦画堂几乎没怎么在粥棚里呆着派粥，而是日日在流民所住的棚户间行走，趁机搜寻可用之人。
那段时间里，到也的确让锦画堂在流民之中，搜寻到了好一些可用的人才。
而锦画堂之所以会通过那名黑衣人颠三倒四、吐字不清的话语联想到这件事，是因为除了这件事，锦画堂实在想不起，在五年前，还有哪件事能完全贴合上“城外、流民、五年前、打仗”这几个词汇的。
而就像是为了印证锦画堂的猜测一般，就见那名黑衣人在短暂的迟疑之后，最后还是点了下头，发出了一声淡淡地：“嗯。”
见那名黑衣人点头，几乎是瞬息之间，规规矩矩地跪坐在地上的锦画堂脑子里灵光一闪，当即就无师自通地追问了一句：“你当时也在那群百姓里面？”
黑衣人再次迟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点了下头，发出了一声淡淡地：“嗯。”
见那名黑衣人依旧还是点头，锦画堂想了想，再次试探性地追问道：“所以你说的认识我，是在那个时候见过我？”
这一次黑衣人没有迟疑，毫不犹豫地就点了下头，发出了一声淡淡地：“嗯。”
见自己试探性的问话再次被黑衣人证实了，锦画堂脑子里一直绷着的那根弦，忽地一下就松开了；一直悬着的心，也悄悄地落了地。
锦画堂敢在这个时候放松心弦，原因无它，只因为——
五年前，锦画堂在流民所住的棚户间行走之时，锦画堂从来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她的真实身份。那时候，锦画堂一直是以“宁小姐”的身份自居的。
就算是罗钰和嘉玉郡主偶尔在棚户区里遇见四处乱窜的锦画堂了，她们也都是喊的锦画堂“阿媛”，从未称呼过锦画堂“凝胭”或是“公主”、“殿下”。
至于其他那些在粥棚里帮忙的世家子弟、高门贵女们，真正认识锦画堂那张脸的人其实不多。一直以来，丹衢城内大部分的世家子弟、高门贵女们，完全都是靠着那一袭扎眼的似火红裳来辨认凝胭公主的。
可巧了，那段时间里，锦画堂在流民所住的棚户间行走之时，锦画堂为了行动方便，穿的都是和芍药她们一样的橘红色宫装。
大多数的世家子弟、高门贵女们都是眼高于顶的。以至于那段时日里，即便锦画堂偶尔在棚户区里遇上了那么一两个世家子弟、高门贵女，对方一瞧见锦画堂那一身宫娥的装扮，都以为是宫里派出来帮忙的宫娥，就连多看锦画堂一眼的兴趣也没有。
因为上述种种原因，以至于直到现在，也没几个人知道，在五年前的那场战乱里，不止是嘉玉郡主出宫帮忙了，凝胭公主其实也一直在棚户区里默默帮忙……
如此说来，如果这名黑衣人只是在五年前的那个时候见过她……
锦画堂觉得，她完全可以不用担心自己的小命了。
毕竟五年前，锦画堂在流民所住的棚户间行走之时，锦画堂除了收罗可用之人外，可没少救助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
而单看这名黑衣人自打看见锦画堂的正脸了以后，就没再对锦画堂出手了看；
锦画堂隐隐有种猜测——这名黑衣人在五年前很可能受过她的救助？
但是锦画堂很认真地想了想，她那时候救助的都是华熏北境的百姓们，没有救助过生了一双水蓝色眸子的北狄人啊……
思及此，锦画堂忍着浑身冷汗抿唇，忍着左脚踝上刺骨的伤痛，尽力扯出了一抹充满善意的笑容，用一种理所应当的语气笑道：“那我不记得你很正常啊！当时那么多流离失所的百姓，我哪里能全部记住嘛！”
如此笑着言罢，锦画堂话音一转，又笑呵呵地问：“话说你不是北狄人吗？当年为什么会跟着华熏北境的百姓进入丹衢境内？”
也许是锦画堂这次的话问得有些复杂了，这一次，黑衣人又沉默了两息，才缓缓开口回答道：“母、亲。华、熏、人。”
有了刚才的沟通经验，锦画堂再一次无师自通地将黑衣人的话做了下整理和扩展：“哦！我懂了，你父亲是北狄人，你母亲是华熏人。你是跟随你母亲进入丹衢境内的？”
面对锦画堂这般流畅且快速的话语，黑衣人似乎有一瞬间的迟疑，但最后，他还是点了下头，发出了一声淡淡地：“嗯。”
见黑衣人点头，锦画堂就知道，她刚刚又猜对了。
但是转念之间，规规矩矩地跪坐在地上的锦画堂又满是不解地问：“可是不对啊？既然你母亲是华熏国人，那你应该也会官话啊！可我听你这说话之前都要想一想的架势，你不像是接受过官话教育的啊？”
当今天下四国，都有其各自的语言文化，每一处州、郡的语言都不尽相同。
但是四国之间通用的语言只有一种，四国之人称这种语言为——官话。
单看黑衣人每次说话断断续续、颠三倒四的架势，黑衣人显然是不会官话的。
就像是为了印证锦画堂的猜测一般，就见那名黑衣人在长达近乎四息的沉默后，如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回答道：“父、亲，抢，母、亲。我，北、狄，长、大。五、年、前，母、亲，逃、走。我，跟、着。”
经验让锦画堂再一次无师自通地将黑衣人的话做了下整理和扩展：“你是说，你母亲是被你父亲抢去北狄的？你是在北狄长大的？然后五年前，你母亲趁着边境战事爆发，带着你逃回了华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