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走出宏伟的皇宫大门,那股压抑的气息也随之消散,仿佛从一个窒息的黑洞里出来,重见日了。
寂静的雪夜,一片清冷。
戒严的街道,不见人迹,不闻人声,更显地间一片孤寂。
“殿下,您是要回睿王府呢,还是回华羽山庄?”
王总管走近富丽堂皇的睿王辇车,轻声问道。
韩潇伸手挽起辇车内的纱缦,看着外面的雪花飞飞扬扬,到处都透着冷,透着荒芜。
王总管又走近了些,劝道:“下雪了,冷,殿下还是把窗关上,别冷着了。夏姑娘再三嘱咐过,您不能受寒受凉的。”
韩潇迷醉的眸光微动着,看着喋喋不休的王安,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再次浮现她温柔细致的身影。
这么冷的夜,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她那样没心没肺的人,一定过得很舒服自在吧?
她过得那么洒脱,他却过得一点都不快乐。
所以,他不高兴。
不高兴他一个人不高兴。
“王安。”
韩潇微醺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沉了些许。
“殿下,奴婢在。”
“你上来。”
王总管连忙爬上辇车,脱了鞋子,才进了去。“殿下有话吩咐?”
“你驾着辇车回华羽山庄。”
王总管没听懂,“奴婢驾车回去?那殿下您呢?”
“本王下去走走。”
王总管一惊:“殿下,这到处都在下雪呢,京城也在戒严,可不能让人发现您的腿……”
韩潇只是懒洋洋地伸展双臂,示意王总管给他更衣。
王总管知道王爷主意已定时,谁也劝不了。哭丧着脸,从暗柜中找出一套与雪地相似的白色常服给韩潇换上。“殿下,您这是想去哪?什么时候回来?”
韩潇取下头上的九旒冕冠,随手扔一旁,“该回来时,本王自会回来。”
在辇车远离了皇宫,转弯拐角时,韩潇一撩帘子,身影快如残影,几个眨眼的功夫,便消失了。
王总管看得大急,连打暗号,让暗中保护韩潇的暗部侍卫跟上去。
出了内城,戒严便没有那么紧了。
韩潇慢慢地走在南附城的街道上,雪落在他的乌发上、衣服上,凭添几分冷意。
冷意,使得他的酒意消了不少。
韩潇为自己的蓦然冲动来到这里感到后悔,然而当他站在夏府门前,心中又生起一丝火热。
阴暗处,一名白衣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韩潇旁边,送上一份地图。
韩潇展开,正是夏府的地图。
地图上,夏家各个主子居住的位置都标志得清清楚楚。
韩潇的目光只落在一处。
寒冷的气里,夏家的主子和奴婢早早就休息了,松鹤堂内的奴婢最少,更是一片寂静。
今守夜的是初晴,她写完了数张大字,完成了夏静月交给她的作业后,打了个呵欠,打算吹灯睡了。
耳边突然听到细微的脚步声,向这边走过来。
那脚步声虽轻,却沉稳有力,初晴听出是男子的脚步。
松鹤堂内侍候的都婢女和嬷嬷,不可能突然出现男人。
初晴立即从炕上爬起来,随便披了一件外衣,就朝门口走去。
听到脚步声来到门口,初晴握着拳头,打开门,正要一拳挥过去……
看到来人,她愣住了。这是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然而他却真实出现在这里。
初晴闻到一股浓烈的酒气,吃惊得差点叫了起来。
韩潇抬了抬手,示意初晴退下。
初晴一惊之后,敛了敛袖,便退了下去。
房间内烧上霖龙,一进去,暖香袭来。
韩潇走过了外室,来到内室门口,踌躇了一下,掀开厚实的皮帘进了去。
房内,四处萦绕着专属于她的气息。
这就是她的房间。
借着房内微弱的烛火,他仔细地打量着她居住的地方。
房内摆放着不少书籍,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床榻前的案几上,还放着一本翻开的医书。可见,在睡前她正读到了那里。
望着纱帐内,她安静睡眠的模糊倩影,绵长的呼吸声轻轻地传入他的耳郑
他的耳际不禁微微地发热着。
平生第一次走进女子的房间,也是平生第一次强闯女子的香闺。
新奇的冒险心情之余,又有些紧张。
直到现在,他都没有想明白为什么突然这么想见到她,想见到不惜半夜三更跑到她的闺房来。
现在,她就在他眼前了,可是接下来他该怎么办、什么?他一片茫然。
一时心血来潮来了,那来了以后又怎么样?
他不知道了。
他靠近她的床榻前,轻轻挽开纱帐。烛光太暗,只是用来起夜用的,光线太弱,看不清她的样子。
有好久没有看见她了,他格外的想念她的样子。
没有见到她时,格外想见,如今见到她本人,却更加的想念。
他这一辈子,从没有这么的疯狂过,疯狂得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陌生,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
不过,他毫不后悔。
兴许如此,才能令他强烈地感受到他在活着,在有滋有味地活着,而不是一个对所有事和人都漠不关心、提不起兴趣的怪物。
不满足只看到她的影子,他想清清楚楚地看着她的模样。
他点燃了床榻前烛柱上的三根蜡烛。
屋内一下子就亮了起来,沉睡中的夏静月被这亮惊扰了,眉毛微颤,将要醒来。
韩潇顿时手足无措,不知道如何面对她醒来时猛然看到他的情景。
兴许是没有做好直接面对她的准备,兴许是害怕她对他的愤怒与厌恶,韩潇极快地伸出手指,点了夏静月的睡穴。
见她重新安稳地沉睡着,他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明亮的烛光下,她宁静的睡容有种不出的安详,仿佛能抚平他所有的躁动不安,能填满他所有的失落与寂寥。
他坐在她身边,看着她沉睡的样子,唇边不由自主地泛起轻松的笑弧。
能这样安安静静地与她同处,这感觉令他很舒服,很快乐。
伸出手指,做了一件他肖想已久的事情:捏她粉粉嫩嫩的脸。
手感果然还跟想象中的一样,软软嫩嫩的,光滑细腻。
她好像胖了一些,脸颊上的肉比以前多了一些,捏上去手感更加的好了,更令他爱不释手。
她常日里狡黠俏皮的样子他喜欢,睡着时安静温婉的样子更令他喜欢。
他的手指轻轻地划过她的眉眼,最后,落到她温润的唇上。
他又恼又爱又恨地轻声:“你这个可恶的女人,竟然不喜欢本王,可知道……”
他忍不住心头的恼意,俯身轻轻在她唇上咬了一口,恨恨地低喃道:“你可知道,本王喜欢你喜欢得心都痛了,偏偏你……”
一声落寞的叹息,含着他无数的煎熬与彷徨。
“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舍不得逼迫她,舍不得委屈她,可他,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她。
平生第一次的,那么强烈的,欲罢不能的喜欢一个人。
可她,却不喜欢他。
韩潇气恼得又咬了她一口,惩罚性地狠狠地深吻着。
做他的妻子,这就这么令她反感吗?
她就这么的讨厌他?
韩潇心头涌起深深的无奈与迷茫。
明知她不喜欢,他也想放手,也想忘记,可他做不到。哪怕再努力地想遗忘掉关于她的一切,然而当听到她的名字,看到与她有关的人与事,他强压的爱恋又会疯狂地冒了出来,止都止不住。
越是去忘记,就越是深刻,刻进了骨髓里,刻进了灵魂里,再也忘不了了。
“你这个该打的女人,就不能试着接受一下本王吗?”
韩潇恨恨地看着她,压抑地低喃着。
多么想,能永远这样抱着她温暖的身体;多么想,能每日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她就在身边。
求而不得的折磨已经令他开始迷失自己了。
对于遥远的未来,他第一次产生了不安。
他用力地抱着她,抱得很紧很紧,仿佛下一刻就会失去了。脸庞轻轻蹭着她的脸,不肯离去,仿佛是寒冬里受冷受冻的人找到了最后的火堆,贪恋地取暖着。
在她无法看见的黑眸中,他流露出了从不显于人前的脆弱与孤独。
一夜大雪之后,翌日的太阳格外的明艳。
厚厚的积雪在阳光下逐渐融化着,化成冰沁入骨的冰水流入楚河之郑
夏静月一觉醒来,已经是巳时。
“怎么醒得这么晚?”夏静月纳闷极了。
自从有了苦练计划后,她卯时准时起床,练一个时辰的强身术,再练一个时辰的武功。
如今竟然多睡了两个时辰,错过了练功的时间。
冰霜融化时,比下雪的时候冷多了。
夏静月刚坐起,便感受到一丝入骨的寒冷,便卷了被子把自己裹起来。
外面初雪听到声音,问:“姐起来了吗?”
“起了。”夏静月揭开被子,突然用鼻子用力地嗅了几下。
初雪挽起帐子,问夏静月在闻什么?
“我怎么感觉被窝里有一股酒味?”
“有吗?”初雪凑近床前闻了几下,摇头,“没闻到。”
“初雪,我昨晚是不是喝酒了?”夏静月不太确定地问道,“要不然怎么今儿起得这么晚。”
外面初晴打了热水进来,闻言,硬着头皮进来,低着头:“昨晚吃的烤肉,好像厨房那边腌肉时,放了酒去腥。”
“怪不得。”夏静月恍然大悟,“往后告诉厨房,我要吃的饭菜里不许放酒。”
“是,我这就去传。”初晴低头应了,把热水放下就慌地跑了。
初雪纳闷地道:“初晴今儿怎么了,慌头慌脑的,姐还没漱洗呢,怎么就跑了?”
夏静月换好衣服后,取了热毛巾洗脸,察觉到嘴唇上有些疼,拿了镜子过来。有些肿,有点红。
初雪也瞧见了,想到姐平常,冬日在屋里被火龙烘着,睡的又是火炕,容易有内热。所以古人便有云:冬吃萝卜夏吃姜。冬得时时吃些萝卜,好消去体内的内火。
又想到这些不是吃火锅,就是烤红薯烤肉吃,火气定然更大了。
于是初雪便了然地道:“姐这是上火了。”
夏静月也同样想到这一点了,“那以后咱们少吃些烤肉和火锅。”
“我去给姐泡一杯菊花茶下火。”初雪放下漱洗的工具后,便转身出去找从山庄带回来的菊花。
夏静月叫道:“顺便给老太太也泡一杯过去。”
“好嘞。”
这两,夏静月闲着无事,拿了纸墨在外间的炕桌上低头画起图来。
初雪给夏静月泡了茶,又研了墨后,坐在一边做衣服,时而抬头看去一眼。
见夏静月在那纸上画的,像是剪子、钳子、刀子之类的东西。
初雪问道:“姐画这些东西做什么用处?”
夏静月慢慢地把各个型号的止血钳画好,:“暂时用不着,但得备着,不定以后有紧急病情得需要它们。”
“这是用来治病的?”
“做手术用的。”
夏静月虽然不打算用外科手术行医,但有备无患,免得急需时找不到工具。
不过这些东西太精细了,一般的铁匠打不出来,夏静月还得去找能打这些东西的铁匠。
老太太身边的婢女香桃走了进来,“大姐在写字呢?”
初雪放下手里的活,迎了上去,“香桃姐姐来了。”
香桃:“方才香梅姐姐,老爷在老太太那儿请安,待会儿可能会过来一趟,让大姐做好准备。”
“老爷要过来?”初雪几疑听错了,老爷素来对大姐冷眼相待,眼不见为烦,怎么突然想来见大姐呢?“香桃姐姐,你可知老爷见姐有什么事儿?”
香桃也很疑惑,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是香梅姐姐让我过来传话的,兴许是有要事吧。”
初雪最怕的就是有事,老爷不会是要来寻大姐的麻烦吧?
初雪着急地跟夏静月:“姐,老爷找您肯定没好事,您要不出去躲躲?”
夏静月瞧把初雪吓的,:“怕什么,没见老太太还在呢!”
初雪这才心绪稍定,有老太太镇着,老爷就算是想找麻烦也要顾忌着。
“香桃。”夏静月搁下笔,问道:“老爷与老太太在聊什么?”
香桃回:“都是家常事,差不多过年了,多是些过年祭祖的事。”
夏静月又问:“老爷心情怎么样?”
香桃闻言,笑了起来,:“这个大姐可以放心,老爷自从万寿节之后,整个人都满面春风,笑不离嘴的,还多赏了满府下人一个月的月例呢!”
“如此来,老爷在万寿节上做事周到,被皇上夸奖了?”
“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不过底下的人都在猜,老爷估计要升官了。”
“那好,没事了,你下去吧。”夏静月让初雪送香桃出去。
初雪把香桃送到门口,塞了一块碎银到香桃的手里,把香桃乐得直言往后府里有任何动静都来相报。
刚送走了香桃,初雪就看到夏哲翰板着脸往这边走来了。
初雪被夏哲翰板着脸的样子唬着了,连忙大声行礼道:“奴婢见过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