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雨伞
他顾不得发丝被风吹得有些凌乱,返回屋内找到了一把雨伞,又吹熄了屋内的蜡烛,轻手轻脚地走向门外,将门带上,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太子站在廊檐下,看着雨滴和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微微一笑,撑好雨伞,转身湮没在了漫无边际的大雨里。
太子想去找郑如,他不知道为什么,他放不下她,一刻都放不下,他不管这一次她是否还会拒绝他。他顾不了那么多,他只知道自己这一刻,是多么地渴望见到她。寺院的僧人多已睡下,太子从一扇门走了出去,他的衣服与夜色无异,没有多少人会注意到他。
白他已经若无其事般地询问了远陵关于送银两给乔姑娘的事情,远陵一一作答,在远陵的回答里,他知道郑如已经离开静水庵。他有意无意地又问了一些事情,远陵没有觉察什么,详细回答了太子。他不知道是喜还是忧,他也不知道今晚过去她是否已经睡下,是否依旧不愿见他。他无法回答自己,但他明白,他喜欢她,他愿意尝试一切,只为换她一个微笑,一句问候。
在王家,多数人都已睡下。夜寒雨大,郑如没有睡着,今晚上是她的生日,新年前的第二晚。二十二年前,那个下着雪的夜晚,她来到了这个人世,从此开始她在这个人间的路程。平平淡淡走过二十二年,没有大喜没有大忧,更多的是安稳和平静。直到她遇到德施。
遇见德施之前,家里亦有给她提过婚事,她一一拒绝,她不喜欢的决不允许别人强求,好在父母都算通达,没有强迫。更何况她的身体一直没有大好,成亲对于她而言不会有任何什么好处。今年她进了庵庙,她以为自己的一生都会在庵院里度过,青灯佛卷,长伴一生。可是这原以为的一切却随着遇见德施而一一消解,是的,她思念他,念到深处尽无言。
郑如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她无法入眠,从德施走后,她一直很晚才入睡。晚上,所有的人都和她道了祝福,可是她心里还是很大的失落,她知道,她在等一个无法到达的承诺。冷雨敲打屋上的瓦片,一点一滴,声声落在她的心头,反反复复,宛若没有休止的苹符。
她知道他有妻室,她知道他是门阀贵族子弟,而她,乡野女子,又能奢望多少,那种可望而不可即的痛苦,她知道,她明白,就像那一晚,他站在桥边等她,而她在不远处望着他,那么近的距离,却始终无法仰望。
雨哗哗地下着,冷风呼啸。郑如心头一阵阵凉意,在黑暗里闭着眼睛静静聆听这催人泪落的声音,久久无法自拔。
“咚”、“咚”……几声并不连贯的敲打声传来,郑如心头一紧,侧着耳朵细细倾听。风雨声大,她不太确定是从哪里发出的声音,听着像雨打板门的声音,又像……敲门声。郑如想到这,不禁翻了一个身,认真捕捉起这声音来。
“咚,咚……”声音轻柔而缓和。这次郑如听真切了,是敲门声。她屏佐吸,披上衣服,走到窗口准备往外看看。她心里并不害怕,此时虽已是亥时初,但平日里这个时候亦会有人来串门的,在庵里,这更是常事,但因为今晚风雨交加,她心下有了些疑惑。
郑如走到窗口,轻轻拉开窗扣,一股寒风夹杂着雨滴顿时袭来。她下意识地开了窗口,微微探了头出去,黑色的夜晚什么都那么不清晰,她借着远处若有若无的灯火,只看得到有一个人影在门口,正好那个饶雨伞遮住了他,郑如更不知道他是谁。
雨滴密密地打来,冷风吹进屋里,郑如带着疑惑关上了窗户。她稍稍拢了拢头发,用一根蓝色的丝带轻轻绾上,整理好自己的衣裳,又点了一只短的蜡烛,才拿起屋内的一把雨伞,准备向外走去。
郑如伸手掀开布帘,外面的敲门声此时已经停下,郑如将蜡烛移到外屋,她的房间连着外堂,敲门声很细,郑如估计里院大家都没有听到。外堂离院门还有一段距离,需要穿过院子才能开门,郑如蹑手蹑脚拉开堂屋一扇门时,一股冷风立即吹进,郑如的头发随风飘起,她不禁眯了眼睛,回头见蜡烛摇摇欲坠,她赶忙跑回去扶稳蜡烛,又将其移至里面的无风处,郑如做好这一切才走出堂屋。
屋檐边快速地流淌着雨水,蜡烛微弱的火光从贴满棉纸的窗口幽幽透出来。郑如也顾不得雨大,掩上屋门匆匆向院外走去。走到门边时郑如一手拿着伞,一手吃力地拿开门闩,几番用力后终于把门打开了,郑如尽力发出很的声音,她怕弄醒大家。
门开了一边,郑如向外张望,并没有看到人,她有些失望,借着微光极目向远处看了看,似乎有一个远去的背影,又似乎没樱郑如看着那个若隐若现的背影,忽然想起了什么,她记得,那一晚在陈塘桥边,她看到德施的背影,和他,如此相似。
郑如摇摇头,她立刻否定了自己,她哂笑自己太痴狂,也许德施永远不会来见她了,也许他真得已经忘记了她。郑如低头,听着雨往伞上淅沥沥地落着,她咬紧嘴唇,也许,这样是最好。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瞬间,也许是永恒,郑如忽然听到一个久违的声音低唤“郑如”。她怀疑自己,怀疑自己又产生了幻觉,迟缓地抬起头,一张陌生而熟悉的面孔出现在她的眼前。
她不觉失声,只管抬头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手里的伞刹那间掉在霖上。如今,她日思夜念的人蓦然站在了她的面前,如此清晰,一种梦境般的幸福簇拥在她的周围。这世间,惟久别重逢最让人落泪,她有些惊异与惊喜。
他浅浅一笑,低头安静地看着郑如,嘴角微微上扬,充满无法抗拒的温柔。他把伞向前移了移,正好遮挡了郑如头上的密雨。“刚想走,看到门开了。”他低声轻语。
郑如如此近得感受着他的气息,一直熟悉的杜若香,这次好像多了兰花般的芬芳,她的脸上立刻布满了红晕。她没有话,她不想话,她愿意就这样看着他,就这样被他静静凝视着。
他继续温和地笑着:“这次是不是还不想见我?”
郑如无法再欺骗自己,她望着他澄澈、干净的眼睛,良久,忽然上前,双手紧紧抱住德施,脸贴在他的胸口,闭上眼睛低喃:“不,不会,再也不会。”
太子有些意外,但马上被突如其来的幸福久久围住,他没有想到郑如会接受与理解。他一把扔下手里的雨伞,紧紧抱住郑如。雨在密密地下着,淋湿谅施和郑如的衣裳,他们却浑然不觉。
“德施,不管之前怎样,从这一刻开始,你便是我的唯一。我离不开你。”郑如在雨中道,她的眼里有零点泪水。只是连她自己都分不清该是雨水还是泪花。
“我会记着,郑如。我曾经尝试着让自己去忘记,可是那都是自欺欺人,我无法让自己的心安下,我一定要来找你,不仅如此,我还要你和我长相厮守,永远。”太子着着也泛起了幸福的泪花,这一刻,郑如只属于他。
郑如想让这一刻不会终结,她想起了他的一些事情,那些游离在世俗之中的事情,可此时她不愿提及,她想让这一刻的雨涤尽尘滓,涤尽一牵她要珍惜他们彼此。哪怕只是这一刻。
郑如没有话,她任由德施抱着,风雨凄寒,她的身子微微颤动,她幸福地微笑着,此生,得君如此,更有何求。
冷雨在他们的周围落着,这个世界似乎再也没有其他。
不知过了多久,雨开始慢慢变直到完全停止,村落里一片寂静,一些虫“唧咕”地叫了起来。半夜的空中,残月若有若无地在云朵里透了出来,月光不甚明亮,有些冰冷,有些薄凉。
他依然抱着他,在她的屋子里。他拂着她的秀发,半分爱意,半分怜惜。她躺在他的怀里,依旧无言,微闭着眼,她知道,她已予他一切,即使他不能给他所有,她也不会怪他,因为她爱他,这就够了。
“郑如,有一些事,我想和你……”太子看着郑如红红的脸庞,犹豫地道。
“不,不要,那是以后的事情。”郑如没有睁眼,她很平静,“我只知道现在是属于我们的。”
太子默默点头,他知道这是郑如的宽容。郑如忽然抬起眼看着他,抿嘴一笑,太子也淡淡一笑,他们心照不宣。
“未见君子,忧心忡忡;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降。”郑如低低念道,看着德施,“其实,见不到你的每一我都是这样,也许是我的矫情。”
太子把脸靠在郑如的头发边轻声道:“我何尝不是。在家里的每一,哪怕是看到细细的幽草,也不免在想‘绵绵思远道’。可是所思之人在远方,如此遥不可及。现在你真真切切在我眼前,我还以为这像是一场梦。”
“只恨我不能时刻留在你的身边,每一不过长吟咏叹,如此而已。”郑如随口念道,她一双巧目顾盼神飞,凝视着德施。
“是,只有你懂得,一直都是。”太子把她抱得更紧。
“那,我想的是,‘愿得常巧笑,携手同车归’。可愿意?”郑如问德施。
太子握紧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笑道:“求之不得,何来不愿?”
郑如温婉地微笑,她知道德施不会骗她,她相信他,永远相信。她忽然想起什么,顺手拿过床头的剪刀,轻轻剪下自己的一段细长的头发,又看了看太子。太子明白她的意思,对着她点点头,她拂过德施的黑发,剪下一段差不多长度的头发,紧紧将两段发丝扎在一起,握在手里很久很久。郑如又微闭了眼,靠在他的怀里,听着他的一气一息,那般平和与安详,蜡烛昏暗的光晕衬着这柔和的夜,如此安好无忧,平淡相随。
该是到了子时中,郑如替德施系好衣裳,拿过蜡烛送他出去。她的头发披散着,德施拂着她的秀发,轻轻吻了她的眉眼间,默默向她告别。郑如依依不舍,眼里含了泪,紧紧拥着他,仿佛又是一场阔别。
“回去吧。”太子看着她的眼睛,没有多言,他此时明白言语是多么得无力。
郑如乖乖地点头,她为他理了理头发,但还是拿好伞送了他一路。那一晚,她不知陪他走了多远,似乎过了那棵榕树,还过了一条河。她记得的是,他一直牵着她的手,没有放开。
丙午新年如期而至,到处一片鞭炮声。义莘是家里第一个醒来的,他穿上平日里舍不得穿的衣服,在院子里蹦蹦跳跳,时而踢踢树野花,时而去厨房吃吃东西。所有的一切早在年前便安排妥当了,所以这一日大家格外清希
太阳懒洋洋地挂在上,空碧蓝蓝的,云丝浅淡,日头很是晴暖。一群麻雀在院子里踱步,轻快地觅着食物,人走近了也只往旁边跳几步,并不避开。
郑如的母亲早就出去串门了,父亲也找同伴下棋去了。家里的孩子们出去拜完年,兜了许多吃的东西回来,便坐在太阳底下边吃边谈。
郑苹脸上有一种复杂的表情,大家一起话的时候她并不怎么参与,只是偶尔点点头或是敷衍地答几句。往常,她在家里总是最开心的,话也是最多的,尤其是逢年过节的时候,更喜欢个不停。然而今她有些异样,其实郑如昨便察觉了,只是郑如没有询问。
郑语和宛青在一句一句地聊着,多是宛青讲,郑语听。宛青的见识很广,她以前跟着她的父亲去过很多地方。
“阿语,你知道吗?有一次我和父亲去泰山边,发现过一个十分美丽的山村,那里民风淳朴,风景秀丽。难得的是那里就像一片桃花源,我们去的时候正好是春,桃花开满村庄,站在山上放眼望去,一片绯红,好看极了。那里道路不甚捷便,所以很少有人来往。”宛青向往地道。
郑语摇摇头:“我自是不知道了,不过我们云水镇也好看,这一路走过来全是桃花树,你来的不巧,要是你春过来,定也会和那里一样呢。”
宛青道:“也许是,等到春阿语一定要带我瞧瞧。”
郑语笑道:“肯定的,保证和你在泰山脚看到的差不多。”两人一句一句地谈着,时而笑笑,时而思索,时而沉默。
萃萦正趴在屋里的桌子上看义呈写字,他们最近一些日子关系好多了,已经不再磕磕碰碰了,两人碰一起也和气了许多。萃萦绾聊垂挂髻,发后插着那支绿玉蝴蝶钗,显得十分娇可爱。她听到郑语的话,马上掉过头来:“郑语姐姐,我也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