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血战无名山(下)
李过看着从山坡下重新冲杀上来的官军,心下大感忧虑。官军的兵力比他和刘宗敏的部队可多太多了,这使得官军可以从容组织好几个波次的冲击。
一次失败,马上就可以投入生力军进行第二次冲击和争夺。
相比较之下,闯营就不能得到任何的喘息之机。几乎没有任何休息时间,必须全力以赴,应对官军连续的冲杀和突击。
虽然依仗着刘宗敏、谷可成等骁将的悍勇无畏,闯营抵挡下了明军一次又一次的冲击,甚至于还有余力组织反冲击。在刘宗敏的带领之下,几次依仗地势,将分布在山坡上的一些明军驱赶下山。
可连续的战斗已经透支了闯营士卒们的体力,人人都在大口喘着热气,甚至于连大家伙手中的兵刃都已残缺不全了。李过虽然一直在调整阵列,将自己手头上控制的几十名预备队士兵,不断投入到战阵之中,去弥补一些因力竭不支而造成的战线缺口。
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李过虽然有着十分优秀的组织才干,可区区数十名预备队,根本不足以修补这条左支右绌的战线了。
特别是当明军参将郑国栋,将他手上最精锐的家丁部队投入战线之后,官军更是呈现出了摧枯拉朽一般的气势。
本来体力和士气都已经濒临极限的闯营战士们,面对着精悍的明军家丁,实在是难以抵挡了。哪怕刘宗敏再如何身先士卒、冲杀于前,也很难激发起全军的士气了。
砰的一声,官军阵列中又冒起一阵烟雾,大量鸟铳一齐射击,铳弹将挡在最前线的一批闯营将士射伤,约有将近十人支撑不住,倒了下来。
骁悍的“九条龙”谷可成用雁翎刀支在地面上,试图让自己不要倒下。他的体力已经在连续的砍杀中被消耗殆尽了,此时左臂又被一发鸟铳射伤,他的手臂、肩膀全都是伤口,鲜血浸透隶衣。
“刘将爷,老掌盘的还没到吗?兄弟们快要撑不住了。”
谷可成强打精神,纯靠一股子毅力支持,让自己重新站了起来。他看着山坡上一排着甲的明军家丁,感觉就像一堵墙、一座山那样向自己挤压过来。在前面拼死抵挡明军家丁前进的闯营战士们,正在一个个的倒下,他们大多有着过饶武艺和非凡的勇气,但体力耗竭,加之兵刃残缺,实在是无法抵抗了。
“哈、哈,”刘宗敏看到一名穿着淡红色扎甲罩衣的明军家丁,砍倒了一面写着闯字的旗帜。他的心中燃起一股异常激烈的怒火,这股怒火迫使他重新振奋起来。
“我们——我们做好该做的事就够了!”
刘宗敏一边吼叫着回答谷可成的问话,一边将手中的腰刀投掷了出去。他瞄的很准,腰刀的刀尖迅速飞向闯字旗帜的那个方向。砍倒大旗的明军家丁,一手擎着砍刀,一手想将大旗捡起来,他半屈着身子,突然感觉到什么,抬头看向刘宗敏所在的那个方向。
就在此时,腰刀的刀尖噗呲一声,就从那名明军家丁的脖子上贯穿了一半过去。这名官兵甚至来不及发出任何叫声,只是直直地望了刘宗敏和谷可成一眼,就径直向后倒了下去。
“哈、哈、哈……”刘宗敏失去了手中最后的一把武器,他的体力被透支到了极限,剧烈的疲惫感也让他不出什么话来了。他手无寸铁,看着冲向自己的两名明军家丁,心中没有恐惧和绝望,只是在思考从哪里可以夺来一把兵器。
“哈——啊!”
谷可成看到刘宗敏手无寸铁的样子,整个人突然又爆发起一股力量。他向着刘宗敏的方向猛冲了两步,因为冲得太猛,整个人失去重心,摔倒在了刘宗敏和两名明军家丁的中间。那两名明军家丁愣了一下,没有反应过来,谷可成便抓住这个机会,半倒在地上,挥舞长刀砍断了左边那名家丁的一条腿。
被砍伤一条腿的明军家丁痛呼一声,便提起刀想砍死倒在地上的谷可成。但就在这时,刘宗敏也向前猛扑了过去,他一把将这名腿部被砍赡家丁撞倒,一手夺刀,一手握拳狠揍对方的眼窝子。
没有受赡另外一名明军家丁这时反应了过来,他一脚将刘宗敏用力踹开,然后向前迈出两个箭步,高高举起刀刃,试图将刘宗敏斩杀。可谷可成却抱住了他的一条腿,使得没受赡这名家丁一时无法行动,他因此把刀收了回来,想砍断谷可成抱住他腿的那双手臂,但还没来得及动手,便被远处的一支流失射死了。
“看!刘将爷,你快看!”
谷可成见那名家丁被人一箭射死后,便沿着那支流矢射来的方向,远望过去。他先是看到四面的一片狼藉,闯营的阵列已经被郑国栋的家丁冲散了大半,过半人负了伤,这种形势眼看便是要支持不住了。
可他再继续远望,便看到写着明字和郑字的许多旗帜乱了起来,甚至还有几杆大旗倒了下来。
是援军……是老掌盘!
李自成和田见秀率领的主力人马,终于从竹林关的东面赶了过来。他们到达战场的时机正是一个赐良机,郑国栋毫无防备,甚至将手中压箱底的中军家丁都投入战场之中了,他是如此自信,以为万胜之算在握,完全没有留一支预备队在手上,应对李自成从侧后方发动的攻击。
田见秀、袁宗第、李双喜三员将领骑着从富水堡缴获的战马,带着另外十多名骑兵,从侧后方对着郑国栋所在的官兵中军方向,发起了猛烈的冲击。
他们结成了一个的楔形阵,将近二十匹战马互相靠近,流星一般飞速又激烈的马蹄,正在疯狂践踏着被霜水微微湿润的土地。
激烈的马蹄声奏响了进攻的凯歌,李双喜最先将平举起来,后端夹在自己的腋间,尖锐的另一端则指向敌人。
“老子们来咯~”
李双喜畅快地叫喊着,商州的北风将战马的鬃毛吹起,显得铁骑更加高挑挺拔了起来。他像爆发的山洪那样势不可挡,用右手和腋下一起抓住的长矛,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冲击力,将一名明军家丁刺杀。那名家丁本来还想用长刀反击,可李双喜冲到他面前几米距离的时候,突然夹紧了马腹,使得战马的速度陡然加快,那名家豆没反应过来,自己便被一枪冲杀了。
跟在这队骑兵身后的是闯营主力,包括李自成、刘芳亮、李来亨、白旺等人在内。李自成没有骑马,他站在一个土坡上,看着李双喜带头将郑国栋大军的阵列撕开一个口子后,便用手中的宝剑指着那个方向,示意刘芳亮带队冲过去。
李来亨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大场面的厮杀,明军和闯军都投入了近千饶兵力。将近两千名战士,正围绕着几座山头展开搏命的战斗。
坚守山头的刘宗敏和李过两支部队,早已到达了极限。李自成大军的抵达,让他们终于可以喘一口气了——但李过表现的十分明智,他没有满足于明军这波攻势的退去,他正在和刘宗敏重新激发战士们的斗志,从这支筋疲力尽的部队,组织起一支具备一定战斗力的部队,配合李自成的侧击,对郑国栋所部官军的正面又发起了一波攻势。
“明军的将领过于自信了,他怎么能在确保完全控制战场以前,就把所有预备队投入战线之中呢?”
战局的发展教会了李来亨一课,在万不得已之前,绝对不能轻易将预备队使用出去。预备队相当于将领手中的底牌,你把底牌都丢出去了,如何应对这之后战局的变化和敌饶后手呢?
战争是将军最好的课堂,眼前郑国栋大军的崩溃,便让李来亨在兵略一道上,有了十足的长进。他有些理解了,为什么历史上总有许多出身草莽的人物,可以在战争中打败名门军校出身的将军——因为唯有战争,唯有真正的战争才是锻炼军事指挥技艺的不二法门。
李来亨此刻甚至还没有投入到这场战事之中,便已经学到了许多。李来亨的心中,第一次燃起了对战争和杀戮的渴望,他看向李自成,等待着李自成的命令,等待着自己出击的时刻!
“除中军以外,老虎、白旺,你们全部跟在芳亮那支兵马的后面,冲过去!”
来了!
李自成的军令终于下达,李来亨大感热血激扬。他浑身都微微颤抖了起来,强烈的兴奋感刺激着他的神经末梢,令他的触觉变得分外敏锐。
李来亨能感觉到凛冽的北风划过皮肤,也能感受到自己向前迈出的每一步,践踏起多少泥土。整个世界在他眼中都变慢了许多,李自成、白旺还有许多其他士兵的声音都被放大了许多倍,他们的命令与要求变得分外清晰了起来。
他把李双喜送给自己的那把虎头腰刀从刀鞘里拔了出来,高举过头,大声喊道:“闯营的将士们,跟我冲散官兵啊!”
李来亨有些激情过头了,这算是他第一次亲自带兵参与一场真正的战役。他甚至没有交代和布置一下其他士兵接下来如何作战,便一个人先冲了上去。跟在李来亨身后的白旺愣了一下,赶忙部署身边的士兵跟着李来亨前进,白旺自己则另外又组织了一个波次的士兵,准备作为李来亨所部冲击敌阵的后援。
“杀啊、杀啊!兄弟们,跟我杀官兵!”
第一次亲自参与大规模战役的兴奋感,令李来亨有点失控,而且官军的阵列由于在侧后方受到李双喜和刘芳亮部队的两波冲击,又在正面被刘宗敏和李过牵制,显得十分涣散和混乱,这更让李来亨产生了一种视敌如粪土的快福
好在他陷进官兵战线之中后,官军激烈的反击很快便令他清醒了过来。老虎一开始还凭借一股激情,胡乱砍伤了几人,可很快官兵们便聚成一团,奋力还击,李来亨几刀落空,他用力过猛的挥砍使得自己的身体失去重心和平衡,椅了起来。
几名官兵看到李来亨椅的样子,就知道他才上战阵不久,没有多少经验,是一个好捏的软柿子。他们一拥而上,想围住李来亨,将他乱刀斩死。但这时白旺布置的第二波次士卒也已经冲了过来,他们顺着闯军前面几次打开的战线缺口,一拥而入,将勉强聚成几个阵列的官兵彻底冲散、击垮了。
本来李来亨正被多名官兵围住,刀枪从四面八方向他刺杀过来。这让老虎立即从过度的兴奋感中苏醒了过来,他勉力招架了两下,格开了两把长刀,但是免不了被一支长矛刺伤肩膀。强烈的刺痛使得老虎清醒许多,他眼睛的余光看到身后其他将士们正在奋勇向前冲击,知道自己若后退,不仅会影响闯军的突击,而且也会被夹在友军和敌军之间,进退失据,更加难以保命了,因此他选择冒着官兵的刀枪,向前抢身而进。
越向前,李来亨感到的压力反而越。官军只在战线的最外一层维持了较有组织的激烈抵抗,越往里冲,里面的官军越是一派毫无准备的模样。
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
此时此刻,老虎终于可以伸张他的爪牙了。明军的抵抗越发松散,李来亨抢身而进,一刀将面前的官兵砍伤,然后跟在他身后的其他闯营部众,便立即跟进,一齐露刃出枪,刺杀阻挡他们前进的官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