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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八录:夜说案(二)

    翁应龙神色不动,但是人见不到的背后,他的一只手已经握成了拳头。

    “翁某娘子潜心向佛,这有什么问题吗?”他最终还是忍不住厉声反问。

    赵重幻镇定自若,淡淡一笑:“翁先生稍安勿躁!”

    “还有一件更巧的事,华藏寺内有一位法号了凡的师父,其人特别擅医,还尤其热衷于钻研炮制各种丹药!小人就在其药庐中寻到配置范氏所中迷药的绿矾油!”

    “在问清轩厢房内的蜡烛中有几支便包含此物,也是范氏能不知不觉中毒的缘故!”

    贾平章的脸色越来越沉。

    “绿矾油这种东西,虽然媳,市井里一般也轻易买不到,但了凡师父为了钻研古籍方术医法的义理,存有此物倒也不稀奇!“

    “可是,奇怪的是,在药庐的一个竹筐内,我们还找到一份被撕坏的纸张,那纸张上赫然写了半阙林和靖的《长相思》!”

    “你们说一个和尚的药庐中发现这样的物品,是不是极为诡异?正因为此物出现在寺内甚为惊世骇俗,当时被寺中一个型尚无意所得,而他为了陷害自己嫉妒的师兄弟,于是顺势就将此物丢入了药庐!”

    “这与此案有何关联?”木鸿声不由问。

    “那么,问题来了,到底是何人将那样一份闺阁怨情之作丢在了华藏寺呢?后来,经过小人与李寺丞的反复对比,发现那字的笔迹——”赵重幻微微一顿。

    “笔迹如何?”木鸿声用扇子拍了下手心,忍不住又追问。

    “笔迹正是平章大人府上的贵人,范氏所有!”赵重幻轻轻吐出这一句。

    座下诸人闻言顿时声息全无,书斋内静若孤茔,落针可闻。

    贾平章一手正捏住几案上的茶盏,这时就听到一种指尖与光洁的瓷器轻抠摩擦发出的低沉却刺人耳膜的响动。

    廖莹中低眉顺眼,一直安静地看着眼前一切。

    说到此节,赵重幻就不再往下多言。

    其实,故事讲到这里,有些话已经不需要再继续了——

    有一粒种子已经在贾平章的心中落了土,很快便长出怀疑的花朵来。

    “你,你,这所言,与我娘子又有何干系!”翁应龙脸色涨红,目光显出慌惧之色,大声呵斥。

    赵重幻看了看上座一脸铁寒之色的贾平章,眉眼镇定。

    她恭顺行礼:“小人也只是将白天所查如实向平章大人回禀,并未说与翁大娘子有甚干系!”

    “不过,其中另有确实人证可证明翁娘子牵连此案的,便是翁娘子买通范氏院中的贴身婢女春梨,偷偷替换了厢房中的蜡烛,而那蜡烛中就含有绿矾油与萤石所制成的迷药!”

    翁应龙马上跪了下来,连连磕头:“老相公,此事适才学生已经解释过了!贱内只是听说姨娘有关节酸痛的毛病,原也是一片好心,想悄悄送点药,可是这途中不知被哪个心眼险恶的腌臜家伙给换了,才酿成大祸!”

    说着他用力往地上砸着前额,顿时只听书斋内一阵“砰砰”的巨大动静。

    “还请大人明察,学生娘子绝无想谋害姨奶的祸心!”

    贾平章一直没有开口,他眼中的光深沉而森寒,只一动不动地死死逼视着翁应龙。

    翁应龙的头很快就磕红了一片,而贾平章一直没有叫他起身,前者越发浑身发颤。

    贾平章的目光忽然往廖莹中的方向投去,后者立刻疾步走上前来。

    “去,连夜遣人去天台查一查,范慧娘当年订亲的男方家到底是何人?还有,去将华藏寺的了凡和尚给本相寻来!”

    他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却落成惊雷。

    翁应龙在下面磕头的动作遽然一顿,然后便伏在地上不敢再动。

    廖莹中垂首恭谨以应:“回禀相公,那了凡和尚去徽州说法了,暂时不在临安府!不过学生这就遣人连夜赶去徽州寻找!”

    话毕他迅速地退后开门出去。

    “大人,小人还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赵重幻的目光分毫未落在廖莹中的身上,只待对方出去又继续开口。

    “讲!”贾平章看着她,目光顿了顿,“你先起来!”

    赵重幻依言站了起来:“谢大人!”

    木鸿声看着眼前一幕,神色动了动。

    这个小女子,已经寥寥几言,便在贾平章的面前扭转了局面!

    他玩味地再次将扇子放在掌心敲了敲。

    “此案,其中原委动机,因为时间太短一时也还未曾彻底厘清!但是,根据小人的了解,那牵机之药虽然是从晴芳阁的婢女阿巧房中搜检出来!”

    “可那阿巧,与范氏素来并无多少交集,更无冤无仇,显然不可能会设想出如此复杂又胆大的杀人计谋!”

    她眼中露出几分深长的意味。

    “不过,既然阿巧与此案的牵连说不通,那么此案的凶手却为何想要栽赃给晴芳阁一个小小的婢女?小人就想到那牵机之药是故意被涂在了昌邑夫人所赠送的手镯之上——”

    “所以你的意思凶手是想嫁祸给昌邑夫人?”木鸿声目色一动,抢先脱口而出。

    赵重幻看了他一眼,恭敬颔首:“木先生所言正是小人所想!”

    贾平章粗眉紧蹙,眉心似一条黑蚯蚓不小心爬了上去,却被他用力给夹成了两半,然后曲曲折折、别别扭扭地黏在了眼睛的上方。

    当年,贾妃可以凭借美貌惑君,纵横后宫,怎么亲弟弟却长相如此不敢恭维?想来这女娲娘娘造人时也是有眼力不济的时候!

    “此凶手的一石二鸟之计甚为毒辣!只是,小人一直有一点没有参透,那就是凶手能与二位后宅的贵人有何仇怨呢?”赵重幻仿若自言自问般道。

    而正伏身在地的翁应龙也骤然抬起头来,然后膝行向前。

    他对着自己的主子力证清白:“老相公,这种事贱内绝没有胆量筹谋!学生知道她只是内宅妇人之见,仅仅想要讨好府上贵人!其他的,她一概不知啊9请老相公明鉴!”

    贾平章见状神色越发嫌恶恼恨,抬脚直接踹了过去。

    翁应龙胸口遭击,疼痛异常,却不敢稍动,只赶紧又凑上来殷勤地抱住他的主子腿脚,左右掸了掸袍角、裤腿,还一脸讨好道:“学生死活不要紧,不能弄脏相公的袍子!”

    赵重幻一见对方如此作态,也不由心生几分佩服。

    木鸿声更是鄙夷地斜了斜唇角。

    贾平章对着翁应龙又是一脚,厉声喝斥:“你先滚出去!”

    翁应龙赶紧喏喏后退。

    木鸿声见状也识趣地站起来,恭谨走到一侧的屏风旁,静静等候。

    赵重幻自然注意到他的动作,他是在防备她会对贾平章动手。

    看来,木鸿声已经深得这位大宋第一权贵的信任了。

    待双合门被关上,贾平章缓缓起身来到堂下少年的跟前。

    他眯起眼细细打量了一番面前这位样貌平凡丑怪的少年,眼中噙着毫不掩饰的阴鸷跟森冷。

    那眼光若匕首,却并没有一招扎入人心教人毙命。反倒是闪着寒光,一寸寸地贴着人的皮肤悄无声息地削过去,凌虐而居高临下地将猎物把玩于股掌间。

    但是,这种攻心为上的目光并未令赵重幻身形有任何变化,她依旧不卑不亢挺直脊背地站着。

    眼前此人,是大宋朝最顶级的权贵,拥有一双翻云覆雨之手,有多少人的命运都似蝼蚁般被他掌控着!

    可惜,她却一不小心得罪了他!

    不过,如今,他离她如此之近!

    虽然她的内力受蛊毒限制,可施展之力寥寥,但是对付一个常年浸淫于锦衣玉食的权贵,大抵还是花不了几分气力的。

    只是,一掌毙命杀了他之后呢?

    她再无退路,而整个虚门宗也许都不得不替她陪葬,还有,守在门外的那个人也会伤心!

    真可惜,现在不能直接杀了这个大奸臣!

    她心中不免幽幽喟叹。

    “你与何寺卿有何干系?”终于他站在半丈开外的地方,慢条斯理地问道。

    好了,终于来了!赵重幻就等着他问这个。

    不管范慧娘一案最后到底有没有牵扯到罗云沁,其实都比不得那一桩十姨娘金蝉脱壳的案子来得更教他上心。

    “小人自然不可能跟堂堂三品大员有干系!此前与寺卿大人素昧平生,那日府上十姨娘之案是第一次结识!”

    赵重幻镇定回话。

    “后来因为小人借了衙内的助力,得以在府上寻到一些蛛丝马迹,比大理寺更早发现十姨娘案件中的不寻常,所以大抵是寺卿大人觉得小人尚有几分伶俐,便允许小人参与到案件中!”

    “今日,他可是在本相面前保荐了你,若是你最后无法将十姨娘案的真相解开,也莫怪本相不留情面了!就是何寺卿也会受你的连累!”

    贾平章语气平淡,但是其中的寒气森森还是碰面而来。

    赵重幻目光沿着对面的烛光上游走了一番,随后抿了抿唇道:“关于十姨娘案,小人确实觉得她未曾身死!大理寺那具女尸就是确凿证据!”

    贾平章盯着她,视线一动不动,“那你在皇城司所言可是属实?”

    “想必廖先生都已回禀大人!三月三前一夜,小人曾救下一个遭人追杀的男人,后来有几个配着鞑人弯刀的男人找到小人家中,自此便与他们结识------”

    赵重幻也终于等到贾平章开始探究鞑人之事了。

    她仍旧如同面对廖莹中所言一般,七分真,三分假,将自己与鞑人的交往遭遇都详细说了一番。

    而贾平章的眼神随着她的所言而愈发黑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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