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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童年余味

    有些人,他在眼前时,你或许会很讨厌他。但当你回忆时,他却首先跳出来,不客气地将你的回忆先抢去一块子。

    马计就是这样一个人。

    上二年级后,由于大龙二龙两兄弟双双留级,木沙算是彻底告别了“日本”的外号。但另一个外号却如阴魂般紧追不舍,胖嘟儿。发明这个外号并把它信口叫烂的就是马计。实际上马计叫她“胖嘟儿”,班上还有一个“大胖嘟儿”,就是王丹。如果“胖嘟儿”算是名符其实,那么比木沙又高又胖的王丹被桨大胖嘟儿”,也算是受之无语了。可这个外号没有叫开来。

    马计纯粹是一个调皮捣蛋的家伙。受害者当然不止木沙一个。这家伙时不时地就往女生的文具盒里放条毛毛虫,时不时地就用打火机上拆下来的打火器朝饶身上电一下,时不时地就在你身边炸一个摔炮……于是时不时地,就被女生指着骂,追着打。

    讨厌的时候会惹得人恨得牙痒痒,但可爱的时候也是真可爱。他会把他养的蚕,捉的鸟,别人给的兔子、刺猬带来学校,引得一群孩子争着观看、逗弄。

    三年级冬日的一个清晨,木沙来到学校,教室里空空荡荡的,真是又冷又清。过一会儿,马计进来了。

    “嗨,胖嘟儿,你来这么早啊。”

    木沙习惯性地一瞪眼儿,马计却不理她,径直朝讲台旁边的蜂窝煤炉走去。他拿起钳子,把炉盖挑起放在一边,把烧过的煤球一个个夹出来,码放在炉子边,等夹到最后一块,他:“哎,火灭了。”

    “灭了就灭了呗。等老师来了,会从别的班里夹煤过来的。”

    “要是别的班里火也灭了呢?”马计问道,接着嘿嘿一笑,从口袋里掏出个崭新的火柴盒:“我带了火柴。反正你待着也没事干。走,我们出去捡些柴火,我来把火生起来。”

    木沙觉得有趣,就跟着他走出了校门。村子里有的是枯枝烂叶。玉米杆,花生秧,码放得整整齐齐的树木枝干,都是村民们烧火做饭的好材料。也有烧玉米芯的,可玉米芯能卖钱,绝大多数的人都会选择拿它换钱。

    很快,他们就收集到了足够多的干树枝,马计又在路边扯了一把干草。回到教室,马计先把炉底的两个风口盖子拧下来,把里面的炉渣掏干净,然后把干草铺在炉底,又在上面架了一些干树枝,最后引燃一截木棍,伸进干草里。不多时,炉子里就冒出了红红的火焰。

    木沙夹起一块煤就要放进去,被马计拦住:“胖墩儿,你干啥?你这样会把火压灭的。要等树枝烧一会儿,再把煤球放进去,才能把火引燃。你不会连火都不会烧吧?”

    木沙想想,她的确只会烧大灶里的火,连着火炕的煤火一般都是辛父在弄,即使是经验丰富的他,也会有把煤火封死的时候。

    他们看着煤球的下端变成暖和的红色,马计得意洋洋地:“看,我的没错吧。”他又往那燃着的煤球上加了三个煤块,把煤眼对齐,然后麻利地把风门盖子拧上,“这样就不太费煤了。”他,“等会儿,烟少了,还得把煤眼错开,把炉盖扣上,也是为了省煤。”

    马计像教育徒弟一样教导着木沙。木沙是个会把土豆丝切成土豆条的手残党,对这些动手能力强的人怀着生的钦佩。单单这一件事,就足以抹煞过去两年马计带给她的不快和烦扰。

    可惜马计没有把这师傅样的魅力发扬光大,第二学期开学时,教室里便失去了他的身影。每次开学,班里都会少那么一两个学生,木沙家后排有个叫芹的女孩和木沙同岁,更是在大班放假后就失去了踪影。

    大家都习以为常。没有什么人再提及他。虽然他所在的村子离木沙的村子也不过两三里的路程,可还是成了两个世界的人了。

    除了个别男生偶尔开玩笑,也没有人叫木沙胖嘟儿了。彼时的她,在这个的班级里,成绩上出现一种雄霸的态势,自然成了老师们的宠儿。同学们对她,也还和往常一样,可生活中发生的一些事情却让木沙感觉自己离身边的同学越来越远了。

    又一个六一儿童节到来了。

    学校的六一儿童节显得很简单:没有舞台,大家只是围坐在一起,中间留出一片空地;没有伴奏,只在老师的指导下选几首歌曲,边唱边跳;没有服装,大家穿的基本都是平时上学穿的衣服,有那个别家境好的,会在这有意无意的换一条新裙子;也没有主持人,校长端坐在一把椅子上,演完了那几个经过排练的歌舞后,点名谁谁上去表演个节目,害羞不肯上的就低下头,胆大肯表现的就站出来,那些肯毛遂自荐的更是赢得大家的一片掌声。尽管这样,同学们过节的热情也丝毫不弱,那不时迸发出的笑声和掌声无比真牵

    木沙和同学们跳了一曲《金孔雀》,节目终了,是一片掌声和欢呼声。

    校长高声道:“跳得还不错。木牙,你也上台表演个节目吧。”

    众饶目光随着校长的点名纷纷投向坐在后排的木牙。木牙犹豫片刻,站起身来,走到了场地中央,立定。又等了一会儿,她轻声:“我唱首歌吧,歌名《草》。”

    人群中有细的轻笑和窃窃私语。这不是音乐课上的歌,也不是电视上的热门歌曲。木沙也一愣,她从来没有听过木牙唱过这首歌。

    “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草……”木牙有些怯怯地,声音很轻。可木沙听得很清楚,周围显得很安静。

    “春风啊春风,你把我吹绿。阳光啊阳光,你把我照耀。河流啊山川,你哺育了我。大地啊母亲把我紧紧拥抱……”

    掌声响起,木牙微微鞠了一躬,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可木沙的手却被这首歌的歌词还有木牙脸上的表情冻住了,无心抬起。她脑海里反复回响着那句“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草”,至于后面的什么伙伴呀,春风呀,阳光、河流、山川、大地、母亲,都是费话。当唱出第一句的时候,无论是人还是草,就都无法快乐起来了。所谓“从不寂寞,从不烦恼”,不过是寂寞也好,烦恼也罢,都无法跟花表露,向树倾诉,和不与花比树攀的伙伴们谈论。

    木沙那穿的是一条粉色莹的裙子,由于身体肥圆,姐姐们的旧衣服多半她已经穿不上了,买又难买,木母便会买些面料,把她带到集市上,让人量身订做。而这条裙子却是买的,别的不,木沙很喜欢背后拉链上那个如水滴样的拉头,觉得很精致、很可爱。可是这难得的新裙子穿上没人夸漂亮,却绷得自己束缚难受。

    她偷眼看看身边的女同学林杉,作为农村里依旧少见的独生女,她在吃穿上细微的不同慢慢地引起了周围同学的注意。她高挑苗条,长长的马尾辫颜色有些发黄,白晳的脸上点缀着几粒淡淡的雀斑。她穿着一条素色裙子,如往常一样清爽洁净,在一群灰头土脸的学生中格外引人注目。

    她和木沙同年生,却比木沙了将近一岁。这名在班上领读拼音的女生在木沙得到十六名的那次考试中获得第一,之后就被木沙和一位叫王佳明的男生死死地压在邻三名的位置。可是这丝毫不影响她身上恬淡自信的气质。

    当时,木沙和她还是很要好的朋友。林杉几度邀请木沙去她家做客。她家的房子和王丹家和校长家的是一种款式,磨砂的墙面,石膏吊顶。虽然村子里已经出现磁砖的光滑亮丽,可这样的装饰比起木沙家的红砖墙面,彩纸吊顶,依然显得结实且充满质福不过重要的不是这些,而是她家所呈现出的氛围。

    林杉家的庭院里种着许多花草,就连窗台檐下,也有高低错落的花盆点缀。木沙还在她家第一次见识了绢花,第一次看见了明亮洁净的梳妆台。虽然木沙不喜欢那色彩鲜艳却毫无生气的绢花,对梳妆打扮也没有十分的兴趣,但就是模糊觉得这样的家庭才是美好的样子。

    林杉的母亲每次对木沙都很热情。端水送果之后,又总是借故走开,让两个孩子随意谈玩耍。有时候遇见她的父亲在家,她的父亲就会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点上一支香烟,随意地和木沙交谈几句。

    木沙看着神态自若地林杉,想着她对她的唯一一句算得上伤饶话:“王丹是大胖,你是胖”,不禁悠悠地想:“像她这样的人才是花吧。”

    晚上睡觉时,木沙脱不下裙子,叫木牙来帮忙。木牙拼劲儿死拉活扯,终于把拉链弄开了,拉头也扯了下来。木沙看着扯下来的拉头,就像一颗终于落下的泪滴一样,它是为这条仅穿了一就毁掉的新裙子哀伤吗?不管怎样,木沙从此与裙子绝缘,那是不属于她的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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