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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记忆风标

    视野里,车渐渐多起来了,人渐渐多起来了,自然,高楼大厦作为城市的标配当仁不让地雄踞了木沙的视野。

    琳琅满目的街铺门口,不时出现几个引人注目,打扮入时的女人,意气风发地招摇而过。也有半大的孩子手里拿着吃的玩的,蹦蹦跳跳地跟着父母来来往往。一切看起来,都让木沙惊羡不已。

    由于来得早,他们下车时,也不过十点来钟。尽管市景繁华,木扁却不打算领着木沙往繁华堆里凑。他匆匆地带着木沙走街串巷,不知要到哪里去。木沙紧紧跟着木扁,眼见着身边的建筑越来越陈旧,脚下的路越来越破败脏乱。不过她依旧一言不发地跟在木扁身后,毕竟这个城市再繁华也与她木沙无关,而身边的这个人却是她与眼前的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

    木扁把木沙领到一片低矮陈旧的楼房前。在楼下为她买了一个灌饼。木沙在旁边惊讶地看着,摊主在木扁的要求下,加鸡蛋,加火腿,加培根,当木扁把这个用料满满的鸡蛋灌饼递到木沙手中时,木沙心中的满足感就如这饼一样,几乎要撑到爆了。

    木扁把五卖钱交给摊主,引着木沙又往前走了一段路,最后在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前停了下来。

    木扁推开铁门,走上了昏暗的水泥楼梯。霎时,一股尘腐味充斥了木沙的鼻息。楼道里倒也不怎么凌乱,只靠墙放着些纸箱和自行车。

    木扁在三楼一个红漆防盗门前停了下来。他伸手敲了敲门,过了一会儿,一个穿藏青格子毛衣的男子开了门,看见是木扁,又瞟了眼木沙,就把他们让进了屋里。随即转过身,去衣钩上取他的外套。

    木扁把木沙安顿在一张破了皮的沙发上,走过去跟开门的人了几句话,扭头对木沙:“你就好好待在这里吃饼。我跟朋友出去一下,一会儿就回来。”他又嘱咐道:“这可不是在家里,外面人多车子多,你可千万不能乱跑。”

    完,他们就相跟着出了屋门。临关门,木扁又回头交代道:“门我就不锁了,你别乱跑啊,你要是走丢了,我怎么跟妈交代?”

    木沙郑重地点点头,“我知道了。”心里却不满地想,在你眼里,我就是那么不靠谱的毛孩子吗?

    他们走后,木沙缩在沙发里,享受着她的美味灌饼。她吃得不快,然而没过多久还是吃完了。她又安静地等了一会儿,木扁还没回来。她开始不安分地打量起这个房间来。

    这是一个普通的单间,里面的陈设很简单。在她左手边的墙根下,摆放着这个房间里最显眼的一件家具——一张不大的单人床。床上倒也简单地收拾过,尽管被子叠得歪歪扭扭,床单铺得皱皱巴巴。床头有一扇窗,红漆的铁格栅也泛了皮,松松垮垮地往下掉碎屑。床尾立着个铁架,上面稀稀落落地摆着四五双鞋子。

    在木沙的前面是一个木柜,上面安着一个不大的电视机。电视机上放着一个长方形的匣子,木沙的姨家也有一个,她知道那个东西叫VCD,通过碟子,可以放歌。正如她所想的一样,电视机的旁边凌乱地摊着一些碟子。

    在电视柜和沙发之间,是一个玻璃面板的茶几,上面放着烟灰缸,里面的烟头已经用眼数不清了。几底下,散放着几只啤酒瓶和一个垃圾桶。

    木沙站起身,把装饼的塑料袋放进垃圾桶,重又回到座位上。

    木沙想着放衣服的地方,就又在床底下发现了旅行箱的一半身形。

    除此之外,房间里别无长物。可是似乎也不需要别的什么了。

    看完整个房间,她开始盯着前面的电视看了起来。她在心里埋怨着,要是木扁临走时给她放点歌,她也不至于这么无聊。然而她不敢自己动手,一是因为她也不确定要如何操作那台机器,二是她也害怕一个不心把人家的光碟划花了。

    木沙又呆呆地坐了一会儿,正不知如何打发时间,突然听到了微弱的猫叫声。

    她又仔细听了一回,确实有猫剑这让她激动不已。

    之前,她家里就养过一只金黄色的猫,这只猫咪蹿上跳下,整精神得不得了,给她死气沉沉的家庭带来无限生机。木沙记得利害的时候,把她们姐妹两个都笑吐了。当然,她和木牙也是极宠爱这只猫的,那时她们没有什么肉吃,但早晨母亲打的两个鸡蛋多半到了她们碗里,最后又到了猫的嘴里。起来也好笑,姐妹之间第一次争风吃醋竟是为了抢夺搂着猫睡觉的权利。有一次,木沙抢不过木牙,她看着安安静静窝在木牙臂弯里的猫咪,生气地在猫脊背上拧了一下。

    后来,这只猫因为误食吃了老鼠药的死老鼠,也中毒死了。木沙把它埋在前院的墙根底下,哭了整整一个星期。

    最使她不能忘却的是,猫临死时的眼神。它守在炕前,奄奄一息地叫着,似乎想回到炕上,享受生命中最后的温暖。那时,它已口吐白沫,辛父嫌它脏,不让她们姐妹把它抱上去。木沙没有违背辛父的意思,爱是爱的,可那爱却在最后的时刻没能冲破嫌恶和忌讳。

    她无奈地看着猫。它的眼睛是那样亮,定定地回望她。声声低唤就像无助地哀求。木沙不知道猫会不会流泪,可它的眼里分明闪着泪光。

    那渴望和哀求耗尽了它最后的生命,它眼里的亮光黯淡下去,它支撑着半坐的身也终于倒下去,无力地瘫在一边,它死了,它的遗憾也跟着死了。木沙的遗憾却随她活着,慢慢地变成一种愧疚。使她之后再见到猫,都不由得猜测,那是猫转世的魂灵,来质问她了。

    后来,她又从姨家的亲戚那里要来一只瘦的可怜的猫,企图弥补自己的过错。可那只猫什么都不爱吃,总是露着尖尖的爪子,动不动就给人一下。想来木沙的心并不诚,养了几就失了耐性,把猫送回去了。

    现在,又来了这样一只猫咪。而且从声音听得出来,这只猫并不快乐。

    她站起来,轻轻地拉开房门。她站在昏暗的楼道里听了一会儿,确信叫声是从楼下传来的。她悄悄地下了楼,现在,她可以确信她与这只猫只有一门之隔了。

    木沙在门口立了许久,这家人也没有开门的迹象。而且她觉出人家一开门,看见个陌生的姑娘在自家门口徘徊,没准会把她当成偷。

    唉,算了吧,有什么灵魂转世呢?木沙转身往楼梯口走去,这时,又一声猫叫响起,把她的脚步拉了回来。

    可是怎么好意思为了看一只猫去敲一扇陌生的门呢?木沙也知道自己的行为有些荒唐可笑,可是,猫临死时凄楚的眼神再次在她的脑海浮现,促使她抬起手,向门上叩去。

    她听见人走动的脚步声,也听见自己咚吣心跳声,她使劲压下自己的腿,阻止它临阵脱逃。开门的是一个男人,他一手扶着门把,一手拿着纸牌,诧异地看着眼前这个不速之客。

    透过这个男人,木沙看见他的身后,桌子边上还有两个男人,手里也拿着纸牌扭头看着她。

    在他们的目光注视下,木沙不自然地缩了缩身子,嗫嚅着道:“我想……看看……你家的猫。”

    男子把身子让了让,昂起头,用下巴指指猫的方向,“你看吧。”

    出现在木沙视野里的是一只灰白色的猫,看起来比老鼠也大不了多少,瘦的身躯蹲在地上,正有一声没一声可怜巴巴地轻声叫唤着。

    “你想看就进来看吧。”男人着,就松开了门把,拿着牌往桌子方向走去。

    木沙大着胆子走进去,向猫靠近。猫看见她走来,先是拱起身子,接着不留情面地跑开了。猫就这样算是看过了,三束目光也齐刷刷地告诉木沙,她确实打扰了人家的“工作”。木沙就赶紧道了声谢,急忙退离了房门。男人走过来,没再什么,在她的身后关上了门。

    木沙又在门口站着听了一会儿,怅然地想着,它终究不是我的猫。她转过头,往下楼的方向看了看。唉,现在要是离家出走,走几步打开铁门,立刻就能消失在茫茫人海。可她现在没有出走的理由,而且这又不是家。她于是收回目光,无精打采地回到了楼上的房间里。

    也不知等了多久,木扁终于回来了。他递给木沙一串糖葫芦。啊呀,这是木沙见过的最漂亮的糖葫芦了:山楂个大均匀饱满,不深不浅的红颜色上不薄不厚地挂着亮晶晶的冰糖。放在冬日下一照,饶心都跟着甜蜜亮堂起来。

    这么漂亮的糖葫芦,木沙拿在手里,都不舍得吃了。木扁:“吃吧,想吃,以后我再给你买。你快吃了,我带你去吃午饭,然后带你去动物园啊。”

    木沙一听,眼睛都亮了。真的要去动物园了?就着这股兴奋劲儿,木沙咬了一口糖葫芦,甜而不腻,真好吃。果肉粉嘟嘟的,成熟得恰到好处。虽然山楂看起来很完整,咬开却不用吐半颗籽粒。

    糖葫芦慢慢吃完了,可嘴里的余味让木沙回味了一路。那完美的感觉更是在木沙心里树立起糖葫芦的丰碑,以后遇见那些只靠色素来装点的次品,觉得它们简直有负“冰糖葫芦”这四个美好的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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