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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章 心血来潮

    说起这件事情,吴前确乎有些得意。

    “我骑电瓶车,刚转到那条路上,远远地就看见他坐在桥栏上,悬着两条腿,想跳不跳的样子。我叫了他一声,他扭头看了看我,突然一缩身,从桥上滑了下去。”

    “他娘的,我赶到近前,把车子扔在一边,也跟着跳了下去。那段河水并不很深,他跳下去,呛了几口水就浮了起来,往河边游来。”

    “我气急败坏地走过去,扇了他两耳光,一把揪住他的头发,往水里摁,一边摁一边骂:‘你不是想死吗?我现在就成全你。大不了两个孩子我来帮你养活。”

    “他吐了几口水,我才把他拉上岸来。哼,他不知道自个儿会游泳?装给谁看?”

    吴前口才不好,或者说父亲去世后,变得不好了。木沙常常见他在饭桌上,抖着一只手,却半天表达不出想说的意思。

    他说这事,倒是流利。

    他流利地说这事,是因为事情向着他所希望的方向发展了。跳了一回水,挨了几耳光,吴兴在家里休息了近一个星期,肯去上班了。

    这不得不说吴前有功劳。

    电视里常有这样不是良言而是冲突叫人悔悟的情节。

    然而,生活毕竟不是电视。

    吴兴只好了一个星期,又旧病复发了。

    “他是不是真有什么病?”木沙问秀敏。

    “他哪有什么病?以前也不是没看过,都好好的。我看他就是神经病。他想让我天天在家里守着他,看着他。可这年头,不上班,大家都得饿死。”

    神经病是骂人的话,木沙却想,他或许真是神经病,他们几个,多多少少的,谁都有点神经病。

    是不是神经病尚需医生的诊断结果。只是木沙听说,吴兴确实有两块心病:一是怀疑秀敏出轨,二是家里老父死了多年还没做法事,既觉得老父有怨,又觉得在村里抬不起头。

    木沙不说,却有自己的看法。吴兴怀疑秀敏出轨,木沙猜测,不论其真假,这里面一定有他母亲的原因。至于替死者做法事,木沙更加觉得不可理喻。

    “你爸要是在天有灵,看到你们兄弟混成这样,他想的,绝不是你们有没有替他做法事。若这种事情真的成立,那这么多年,别说法事,我们连张纸钱也没给我亲爸烧过,他还不得从坟里爬出来,掐死我们。”

    话是这样说,木沙也知道,说出来的话总是难尽其意。或许这两块心病是真的,但最多也不过是冰山一角。

    大家都孤独,大家都无救。这样自我折腾,或许正是某种期待,某种呼救。然而人人尚不能自顾,即使真能一一摸排原因,也需要时间。

    时间,以前即使穷,尚有父母袒护,还不觉得。现在深入生活,才知时间就是金钱烧出来的一条河流,什么时候钱尽了,河也就干了。

    有人有弱水三千,而他们,只是以命续命。

    吴兴清醒时的那点可爱使人一时无法将他舍弃。秀敏手头也有了些钱,叫吴前在网上找了医院,带着吴兴去看。或许木沙的强硬影响了她,她把孩子也带去了。

    木沙晚上回来,问他们到了没有,事情到底怎样。

    “还不知道。明天才去。”

    “不是今天就去了吗?”

    “忘拿身份证了。”

    木沙一时语塞。挣钱多么难啊,花钱多么容易啊,还这样糊里糊涂,真是无法再说什么。

    医院没有白去,医生说是抑郁症,开了些镇定安神的药物。吴兴服了几天,气色有些回转。

    不知道怎样的细节再次将他引爆。这次,他拿着就医诊断和药物去到厂里,和主管说他是神经病。

    主管二话没说,给他们夫妻两个当下结了工资。

    “你说他是不是神经病?这下倒好,不仅他丢了工作,连我的工作也保不住了。他这样闹,谁还敢要他?”

    这样破罐子破摔的绝决木沙倒是不陌生。

    “去年,老厂的老板娘问我,今年还来不来。我说不来了。现在没了工作,我也不好意思再去找她。”

    木沙无言以对。

    木沙见到,秀敏站在青青的稻田旁边,问吴兴:“你看你,非闹到厂里去,弄得我们两个都丢了工作。四千多一个月的工作哪那么好找?本来,照这样干下去,一年我们就能剩个四五万,好好干两年就能把房子建起来。即使不能干两年,有个四五万,我们再借点,也能给孩子造个窝了。现在,一切又泡汤了。你这样胡闹,有没有后悔?”

    吴兴沉默地蹲着,看着前面,也无言以对。

    无论后不后悔,住在租来的房子里,连坐以待毙都没有资格。

    他们到底还是去了江西。

    闻言,木沙心头一松。

    那几天的消息是这样,他们一开始想找工作,考虑到吴兴的状况,又兼手上有两个钱,转而想做点小生意,卖点包谷饭、酸菜、豆腐之类具有贵州特色的食品。

    吴兴甚至打电话给吴前,让他帮着买一台碎米机。

    “给他买一台商用的吧。”吴前说。

    “等两天吧。我看他们现在也是心血来潮。真商量好了再说。”

    之前给他幺叔买风水方面的书籍,后来又在网上花两千多从台湾买来一台带红外线的罗盘,说是他的什么伯伯要。

    罗盘寄到,他才问花了多少钱,人说把钱给吴前。

    “算了吧。这么多年在外面,也没回去看看他老人家。买个罗盘而已,还要什么钱?”

    吴前嘴上这样说,脸上却无法大方。木沙也有点翻白眼,他们心血来潮糟蹋钱,现在,别人也来帮着糟蹋了。可既然是受吴前敬重的老人家,自然不该说什么。两千三,说多也多,说少也少。

    只是问起罗盘好不好用,却被告知,老人根本不会用,只得先放着。真是叫人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现在,木沙回家在即,又听说三叔他们因为家族连遭祸事,说是要给哪位祖先迁坟。吴前回不去,只得许诺说,他出三千。

    即使这样,木沙也不会舍不得花个七八百送他们一台机器。可吴兴的情况实在不稳定,这一天说是这样,或许转天又变成那样。

    果不其然,两口子又吵架了。这次,秀敏直接带着孩子离开了。辗转到了上海,垚垚突发高烧,烧成了肺炎。秀敏没法逗留,回到贵阳。

    “他要是打电话问你我在哪里,你可千万不要告诉他。”秀敏在电话里这样嘱咐。

    其实多余。若真想躲,岂是贵阳二字就可以定位的?

    从秀敏弟弟打给吴前的电话里,木沙得知,吴兴先是喝酒,后来干脆不回家了。有时有路边,有时在桥下,派出所都去了几回,完全变成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吴前给吴英打电话。她也只是说:“我二哥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此时,他们已经回到成都,听说,还在那里买了房。

    吴前被一个个电话搅得心烦意乱,问木沙家里还有多少钱。

    “先给他打一千过去。好歹找个住的地方。回头,我和吴英说说,朝她借点钱。我去江西一趟,带他去医院看看。我倒要瞧瞧,他到底是有什么不治之症还是被鬼上身了。”

    “你觉得还有多少钱?”还是被卷了进去。木沙同样气急败坏,反问道。

    “你不是说开了张卡,给孩子存了点学费吗?两三千要有的吧。”

    “孩子不上学了?”

    “到时候再说。”

    “再说个屁。有完没完?他闹腾,别的也就算了,孩子的学费你也想动,没门。这是我的底线,你休想。”

    吴前不再理她,兀自去翻钱包。

    “密码是多少?”

    “我不会告诉你的。”

    吴前拿了卡要走。

    木沙冷冷地说:“你去吧。我保证,这个密码你无论如何也猜不出来。输入三次都错误,卡就会被锁定。卡是我名下的,到时还是得我带着身份证去银行才能解开。”

    木沙这不是信口胡说。

    不久前她就这样亲历过一次。

    太多意外,使她不得不去只在网上消费的农行卡里取点现金。

    许久不用密码,竟然再也想不真切,卡被锁了。

    本来,也有折中办法。无卡存款也不需要密码,锁了就锁了。可人有强迫症,又有什么办法。既不愿向别人开口,也不肯松开这么个小疙瘩。木沙到底去找回密码了。

    在核对身份的时候,银行人员有些迟疑,和旁边一个男人嘀咕了几句。

    木沙问:“有什么不对吗?”

    工作人员说:“也没什么。我们就是觉得你本人和照片有出入。”

    木沙记起,这张照片出来的时候,照相的人还夸照片照得不错,本人也因此得了点褒奖。木沙自认外表没点可取之处,意外地得到认可,印象深刻。

    那是06拍的照片,据今已有近十年了。因为这是09年补办的,还有三年才到期。木沙想,无论如何,哪怕是为了身份证到期,也不得不回去一趟。

    “这是十年前拍的照片,而且那时我没戴眼镜,又是短发,是有些出入吧。可这小眼睛,厚嘴唇不是没变吗?”

    人又把她和相片比对了一下,旁边领导模样的人也走开了。他才说:“没问题的。我看你瘦了。”

    木沙确实瘦了,掉了十斤,也还是胖,只是胖得没有以前那么多买衣服的烦恼了。虽然现在烦恼在于没钱买衣服,她在这方面倒不用心,只偶尔不得不把自己放在同样身份的群体中时才感慨自己的寒酸。

    银行人员的工作态度叫她感到受到尊重的喜悦和安慰。她那点金钱往来哪值得如此费心。

    等她签字确认的时候,忽然发现底部的发卡银行不是她所在的小镇银行,也不是扩大到省市,而赫然是XX大学。

    似不经意间挨了一击,木沙愣了半晌。那上了不到一年的大学已如前世梦境一样落入遗忘的朦胧,现在,木沙总算明白,往事如烟,到底又不是烟。生活区别于梦境,在于痕迹的连贯性。

    常常梦回大学,此生再无大学。可是孩子呢?木沙又想起辛父在风雪中裹起大棉衣,为自己去借一百块学费的场景,现在,孩子又要欠学费吗?现在的学费还可以拖欠吗?

    吴前也知她说的是事实,恶狠狠地把卡往地上一撇,骂了一句“他妈的”,悻悻地出去,骑着电瓶车上班去了。

    木沙蹲在地上,尚自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她没有经历多少真正的苦难,然而,她会想象。她想象得出,吴兴像一个丧家之犬四处流浪的样子。别说这个人已经跟她建立了一种联系,即使是个完全的陌生人,见了也不会无动于衷。

    可是,吴前动不动就想给钱了事的做法根本不能了事。

    问题在哪里呢?怎么做才能稍稍安定呢?

    木沙打开支付宝,想了想,再次心血来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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