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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四章 妈妈的话(一)

    远远地,就看见木母在巷子口站着,探着身子张望。

    只此一个姿式,木沙就知道,所有的怨责都成了过眼云烟。

    “来了,来了。”木叶喊着,冲上巷子砖道。

    大门还是旧时的大门,院子却有些变了。西墙处建了一间洗澡的小屋,东墙则盖了一座更大的铁皮屋,用来堆放杂物。一排四棵柿子树只剩了木扁窗前的一棵。已经高过了房顶,累累果实坠弯了枝条。

    “太多了吃不了。送人也没人可送。我们这一排房子,常住的就只有我们一家了。”

    木母笑着解释。她的白头发比之前多了一些。

    “你姐叫我染过一回。怪麻烦的。人老了,头发哪有不白的。白就白吧,又不耽误吃,又不耽误喝的,待着去吧。”

    “不说了,肚子疼了吧?赶紧吃饭去。我都热了几回了。”

    木沙把包提进屋里,拿着小木沙吐脏的袋子,问垃圾桶在哪里。

    一辆早已生锈的手拉车放在柴垛旁边,用来把积攒的垃圾拉到村外的大沟里。家里的拖拉机没了车头,只剩了车斗支在影壁前面,里面放着从木扁的饭馆里拉来的纸箱等一应废品。

    “村里没有收废品的来吗?”木沙问。

    “有啊。不过,直接拉到废品站不是可以多卖钱吗?”

    木沙暗叹自己到底不会过日子。撑开手提袋想瞧瞧里面还有什么东西可以抢救出来,一阵酸臭扑鼻,赶紧把袋子扔进小推车里,奔到木母开辟的菜地旁边干呕了一阵。

    木叶帮忙把饭菜摆上桌子。

    “你也吃点吧。”木母对她说。

    “我在家里刚吃了。”

    不是刚接到电话就撂了饭碗吗?木叶似乎也想到这一点,意识到肚子还没填饱,去盛了一小碗饭,也在桌边坐下来。

    木母一边吃饭,一边打量木沙,对木叶说:“木沙瘦了,现在看起来,成了这么小的一个。要是走在路上,我都不敢认了。”

    “可不是。要么我说,她不听话,非要嫁那么远,穷山沟里有什么好?你呀,”她转而对木沙说:“让你老公好好挣钱,将来在我们这边买个房子,大家在一起,有什么事情也好照应。”

    让老公好好挣钱?要怎么样才算好好挣钱?木叶这样要求她,似乎大姐夫已经好好挣了钱似的。而且回来又怎样?还不是一样上班下班带孩子。

    木沙心里想着,嘴上却是不说一句。挣钱买房,已经成了很多人的口头禅,然而对于她来说,依然好似痴人说梦。而且这梦,也非一心一意地做着。

    “别的不说,爸妈年纪大了,住的近一点,也免得叫他们牵挂。你是不知道,那年我带她去X城看病,在马路对面看见一个女的,高矮胖瘦和你差不多。妈妈盯着她看了半天,总不肯走。我对她说:‘妈,别看了,走吧,那不是木沙。’等看不见那人了,妈才肯走。你说你,连个电话都不打……”

    木叶说到这里,声音有些哽咽。木母的眼圈也红了。木沙更是心上一软,流下泪来。

    见一桌子人都哭了,小木沙抱着碗,愣愣地看着。小沙木滑下凳子,走到木沙跟前,摘下她的眼镜,伸出小手给她抹眼泪。

    “儿行千里母担忧,母行千里儿不愁。说这些干嘛,吃饭吧。人回来就好。你看,还多了两个娃娃。”

    说着,木母走到木沙身边,指着小沙木说:“我看这娃娃小小的一个,都知道心疼人了。哎,你也是当妈的人了。要知道妈不图什么,就是想你们的时候能听听你们说话,知道你们一切都好,我就知足了。”

    不是不想打电话,也不是想而不能。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想说的,想做的,隔了万水千山,隔了无能为力,再无法切进需要的恰到好处。

    可是,也许母亲需要的只是声音,不是内容,无关痛痒,无关紧要。

    想到这里,木沙将头靠在木母胸前,哭着忏悔道:“我错了。妈妈,对不起。”

    太多的错在脑海中闪过,要说悔过,从何而起呢?一切都是突然中的必然,一切都是她之为她的选择。

    “哎,哭什么哭,这人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快吃饭吧。”木叶劝导木母,又对木沙说:“以后你可得改改,隔个十天半月就给妈妈打个电话,啊。”

    “我知道了。”

    吃完饭,木叶洗了碗,先去洗了个澡。

    回来看见木沙正往外掏行李,找出几件旧衣服给她:“你先穿着。明天我给你买几件替换衣服过来。”

    “不用。我带了的。”

    “带什么带?一个小包能装多少?瞧你穿的这裤子,跟个叫花子似的。”

    “我这是特意买的。一百多呢。不是裤子问题,是我个矮,穿不出那种感觉。”

    木母问:“你知道她穿多大的?”

    木叶很有自信:“我的眼光还能有错?瘦了衣服就好买,我敢保证,一买一个准儿。”

    木沙还想说什么,木母向她使了个眼色。

    因为要还车子,次日一早还要送儿子去学跆拳道,又要上班,木叶没过夜,骑着车子走了。

    “你姐说给你买衣服,你咋还不要呢?”

    “我?我又没给她带什么东西,怎么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她是你亲姐,好不容易来一趟,给你买件衣服也正常。再说了,她也不会给你买多好的东西。”

    再不好也是她给的。木沙算着,自己带的替换衣服足够了,这下,倒真弄得跟叫花子似的。

    “你看你的小白鞋都穿成汹鞋了。”

    木沙低头看看,可不是。

    “在郑州下火车的时候被雨淋个正着。衣服干了,鞋没干。又走了这么些路。”木沙解释着,“哎,妈,你的眼睛……”

    木沙知道她患有白内障,却不知她的一个眼球已经摘除。

    想象中有些恐怖的事情,现在看去,丝毫不受影响。

    “这只眼睛早就看不见了。”木母抬起起皱的双手抚着眼睛,说道:“天一变就疼,你哥就带我去把眼球摘掉了。现在模模糊糊地还能看清一点儿。反正又不去哪里,洗衣服做饭全凭习惯,就是下台阶的时候得当心一点儿。”

    妈妈老了,却因为某些原因,却是比记忆中的还要年轻。

    “鹏涛结婚的时候,和你小姨说起来,这茬人里就只剩我一个了。想我这个身体,以为到了这个年纪,不死也瘫了。没想到还算硬朗,虽然不能像别人一样出去干活挣钱,但你哥的两个孩子由我们带着,他们也没操过多少心。”

    想来这一年正是木母的本命年,六十岁。

    而她的六十岁生日,木沙不能和她一起过,就连些许表达也轻轻放过了。

    “前两年,你爸刚办了老年证,政府一个月给九十块钱。等我过了六十岁,也能办老年证了。一个月两个人加起来,差不多两百块钱,买米够了。”

    “一个月一百不到啊?”木沙不明所以,只是听厂里的老太太们说起,有人的养老金有两千多。当然,木沙也知道,那是交了养老保险的。

    “九十不少了。我又没为国家做什么贡献,一个月拿人家九十块钱,还有什么不知足。我养你们那么大,谁一个月给我九十块?”

    一句话问得木沙哑口无言。

    “我说这些可不是向你要钱啊。我们现在不缺钱花,你不用记挂着我们。照顾好两个孩子就行了。天儿不早了,洗洗澡,早点歇着吧。”

    辛父在外工作,木扁家的两个女儿一个在学芭蕾,都在店里。现在,整个家里只有她们母女两个和两个孩子。不得不说,除了没立即见到辛父有些遗憾外,别的再好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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