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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七章 安全距离

    出行到了最后时刻,木沙把剩下的钱归拢归拢,又打电话给吴前核对一下,看能不能再剩一些给木母。

    “家里哪还有钱啊?我身上就两百不到了。”

    “我不是在钱包里留了八百多吗?那钱你也花了?”

    吴前没有回答,啪一声挂了电话。

    过了一会儿,发来一条短信:“我一个月只花了六百多,你满意了吧?”

    木沙见了,顿时火起。我满意?我他妈的上哪里满意去?可又觉得吴前不是故意为之,六百多,怎么过的?忽又觉得不可能,房租少说也得五六百,加上烟钱,六百多,可能吗?

    不管怎么说,看来这回真是山穷水尽了。罢了,反正在家人面前已经成了叫花子,再加一个吝啬鬼也无妨。

    这回户口迁了,身份证也换了住址,守住“不添麻烦”的底线也就是了。

    吃了晚饭,木母趁辛父出去下棋,偷偷把木沙拉到一边,塞给她一沓钱。

    “这钱我不能要。说了给你们的,怎么还能要回来?”

    “你拿着吧。你刚才打电话我都听见了。妈明白,在外面什么都要花钱,不容易。妈不缺钱,这些年也抬着个儿,我和你爸都老了,有什么三长两短的也好应急。”

    “我知道。可这钱你还是留着吧。我回来一趟,才给你们这么点钱,已经过意不去。再拿回来算怎么回事?你放心,我够花的。孩子的学费已经提前存好了。只是这次回去杂七杂八的多花了点。”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儿啊,三分钱难倒英雄汉。妈是过来人,都懂。”

    “妈没本事,帮不了你们什么。可我也算把你们养大了。你哥就不说了。你三姐不听话,非嫁那么远,有什么委屈也得自个儿扛着。你呢,虽然没上完大学,可也供你念了十几年的书,也算对得起你了。我想来想去,唯一对不住的就是你大姐……”

    “她从小就跟着我下地干活。有一回,我们往山下背玉米。你大姐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走着走着,她突然身子一歪,把几个玉米滚到了山下。气得我大骂了她一场。我嘴里骂她,心里却是疼啊。那时候她也才十一二岁吧。那么大个背篓,别说是她,就是大人也背着费劲。又是下山,你没干过这活,你是不知道,身上重,脚上轻,一不小心,没准儿就掉下山去摔死了。”

    “儿啊,这都是因为穷啊。还有一次,她跟着我下地掰玉米。没注意,把你大伯家吹倒在咱家地里的玉米掰了几个。你大伯娘不依不铙,在咱家门口好一通骂啊。我气不过,拿了十几个玉米甩到他们院子里,这才堵住他们的嘴。”

    “那些年妈受了多少委屈啊,都说不过来。那时候你和三儿都还小,你哥又不着家,都是你大姐跟着我吃苦受累。你还记得吧,有一段时间她在一个亲戚家里帮忙。人家看她勤快,想收她做养女。她却不肯,说什么“就是吃苦我也要和我妈在一起”,现在我们有个头疼脑热,你哥忙不过来,也是她请假带我们去医院。我想想,我这个当妈的对不住她啊。”

    对木叶,木沙常常存敬而远之,不相为伍的心态。现在听母亲一席话,才知自己俨然是那空中楼阁,只会扶在云端做些无益的青天白日梦。

    “以我们的情况,走到今天也算不容易。我知足了。你大姐虽然算不得苦尽甘来吧,也可以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了。你吧,一直都不听话,我也拿你没法。可你那个傻劲,估计也不会捅篓子。又是两个女儿,养大了也就好了。我现在最担心的还是你三姐。担心也是白担心,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当妈的不容易啊,不一碗水端平,闹起来谁也不得安宁。”

    叹了一回气,木母又说:“你给我的那一千,你哥给的五百都在这儿。你数数都对不。”

    正是一千五,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十五张票子握在木沙手里,像一把火烧着她的内心。

    在外面充大方,在母亲这里给出去的又拿回来了。而且木母的一番话也叫木沙迷惑,是否最后,人无论亲疏远近,事情无论轻重缓急,都得自保为先吗?

    那自己在一无所有的情况下,还答应帮秀敏他们借钱还钱,是狂妄,是清高,是慷慨,是自私,还是无知呢?

    为什么到头来一分钱也没给自己的亲生母亲留下,为什么最后连衣服也没能给养育自己十几年的继父买一件?

    难道自己不喜欢他们吗?不心疼他们吗?

    不是这样的,木沙想给他们很多很多,可她却是一无所有,羞于很少很少,最后终于一毛不拔。

    “对的。”木沙低声说。

    “那你收好。等以后你挣大钱了,再给妈不迟。”木母笑说。

    木沙低头沉默,无言以对。

    “那你这次回去,花了多少?怎么听你还差点跟你老公吵起来?”

    “不算买手机,差不多三千吧。”木沙苦笑。丢手机是自己的错。可除了手机之外,钱都花在他们那边了,吴前还这样生气。或许自己真的花过了头,不合实际了吧。

    “那可真不少。你跟你哥一样,花钱都大手大脚的。挣钱不容易,现在又要养孩子,该使是要省一些。等捉急的时候,能求谁呢?还不是只能靠自己。”

    话虽如此,可自己所做所为也不算真的有错吧?又不是拿钱打了水漂,她失去,就有人得到。可得到的人却不是自己真心想给的人。

    木沙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嗫嚅道:“你是没看见,他们真的很可怜。”

    “他们可怜,你就不可怜?别总冒傻气。”木母又说了一套知人知面不知心的大道理,该提防的还是要提防。

    吴兴他们不是坏人,却是麻烦,还有点像个无底洞。木沙自身难保,何尝不想置身事外呢?要真能置身事外,唯有离婚一条路可走。可既没有能力离婚,就得做不离婚的打算。不管怎样,话已经说出去了,总得想法子把这事促成。

    辛父又要去拉东西。他说,木扁给家里打电话,问木沙要不要去他那里吃顿饭。

    “不去了。”木沙说。吃也吃不自在,何必互相麻烦。

    想了想,她又说:“如果方便的话,给我捎两份凉皮回来吧。”

    Y县的凉皮是她吃过的最好吃的凉皮。

    现在,两份凉皮摆在面前。孩子不喜欢,大人也不吃,她可以独占。呼噜噜撑圆了肚皮,心里却有些失落。

    夜里下了很大的雨。木叶的电话也是这时候打来的。大姐夫在X城的工地上干活,从脚手架上摔下来,她已经在医院了,情况还算稳定。

    次日,木沙就要离开。吃了木母做的肉炒饭,看着灰蒙蒙的天空,想着如何坐车离开。

    “这边公交车不跑了。要坐只能去镇上。你不用着急,等会儿你哥会来送你。他有朋友有车子。”

    “好吧。要他九点还不到,爸你就送我到镇上,我从那里坐车好了。”

    雨后天凉,有了秋意。木母从柜子里翻出旧衣服,给木沙和孩子穿上。又拿出几件以前木叶摆摊时剩的底货,要给木沙包了带去。

    这些衣服木沙真心看不上。要自己,打发叫花子也不会挑这样的衣服。然而,还有什么可说的呢?说自己不是叫花子吗?她是连叫花子都不如的。

    孩子有个花花图案就喜欢。自己无论穿什么也穿不出花来。衣服套在身上,确实暖和了些。拉链坏了,也不用去想是拉上合适还是披着潇洒。

    把一切东西都摆在炕头,眼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木扁还不来,木沙有些急了。

    正想要求辛父送她,这时,听得大门响动。木扁风风火火地走进来,打开大门,一辆私家车开了进来。

    木沙就要去提包,木扁拦住她:“崩着急。开车半个小时就能到车站。距发车还有两个多小时呢,去早了也是白等。”

    木母招呼他吃点饭,他又叫司机吃饭。司机却不肯,只搬了小凳坐在檐下。

    木母问他事故情况。

    “没什么大碍。听说只是腰摔伤了。在医院多住个几天也就好了。主要还是跟包工头商量赔偿的事儿。等会儿把木沙送走了,我就过去看看。你们不用担心。”

    木扁边吃边说。一张脸依旧表情夸张。木沙看了,还是有些抵触。可他毕竟在做事了,还成了一家人的主心骨。自己来去也是他在帮忙。若中间没了母亲维系,他们还能彼此相关吗?

    果然有车方便。从家直到火车站,以前一两个小时的路程,现在只用了二十几分钟。

    木扁等木沙在自助取票机上取了车票,嘱咐了几句,就匆忙离开了。

    这是一个小站,只有一个候车室。等车的人不多,时间也富裕。

    木沙找个地方站定,拉扯着孩子盯着前方的电子屏。

    小木沙突然说肚子痛。木沙赶紧带她去卫生间。还没等她出来,小沙木也要拉便便。这时,木沙也感觉自己要跑肚。

    高中时有那么两次,吃了母亲做的蛋炒饭,回学校后都得拉回肚子。没想到今日,早没事,晚没事,偏偏在车站……还好,幸亏有大把的时间,还在人少的候车室,不然……

    只是可惜,母亲的一番心意,自己无福消受之外,两个孩子更是理解不到了。

    想想木叶,这次回来直到走了也没再见她一面。她家出了事情,自己也丝毫帮不上忙。

    发了一条短信出去:以前从没去想你走过的许多的路,现在我总算明白了一些。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也帮不上忙,总是要独自面对。那么些的日子你都挺过来了,现在,你也要好好的。

    许久,木沙也不见木叶回复。再看时,那时的真心实意竟然有些恶心了。帮不上忙还装模作样的瞎矫情,不是恶心是什么?

    木沙删了短信,又惊觉矫情之外,自己还会单方面的眼不见为净。

    晚上打电话去问。

    “没事了,赔偿谈妥了,他都出院了,在家里养几天就好。现在他们正在你哥饭馆里吃饭呢。”

    闻听此言,木沙又不知该说什么。隐隐地觉得,所见之处,所听之声,都离不开一个钱字了。

    自己这样穷,所能做的,就是走开,为彼此保留一段安全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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