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醉粉麯生醉侵人
眼瞧着一众侍女捧着托盘走了近来,只瞧着那瓦罐的外壁被烧得熏黑,看得出是积年耐用的老器具了,此刻虽还没有掀开盖子,那香味却已经极尽诱人了,另外几名侍女的托盘里还端着几样花花绿绿的菜式,还有几副玉质的碗盏和汤匙。若是搁在从前,少婈和蘅汀自然又要感慨惊讶这人间的富贵,如今养尊处优了半年,又常常出入宫闱,自然司空见惯了许多。
最后一名跟上来的侍女却有些心神不安的样子,虽微微低着头也做出一副谦恭的样子,但还是能看到她左顾右盼的神色,颇有些不安分的样子,不知道她在盘算些什么。到底是王府里的侍女,而且也并未做出些什么出格的事,少婈也就没再关注此事。
嘉顺王妃起身走到那最后一名侍女身侧,端起她手中托盘上的一壶酒水,笑着说道:“这是出自昌南郡的稻米和红蓼花用民间传统手艺精酿的酒水,倒有个诨名叫醉粉麯生,尝起来虽略有些辛辣灼舌,但却有股子独特的花草香气,自是比不上京城里备受追捧的今朝醉,却是有着乡野情趣的地道佳酿。”
“只听着前朝时有诗人吟曰‘河堤往往人相送,一曲晴川隔蓼花’,便是那长在水边的红蓼花吧。”蘅汀笑着问向嘉顺王妃道,这些花花草草可没有她不知道的,毕竟有个在上界做花神的母亲,何况自幼时起常常跟在泽杞身边,这些花草的药性她也熟知一二。
这么一番吟诵,让嘉顺王夫妇都对这个向来俏皮的姑娘略有些刮目相看,嘉顺王妃点点头笑道:“还是蘅汀姑娘懂得多,旁人只当是寻常乡野楔,哪里能知道还有前朝诗人为其写过诗。”
“这醉粉麯生仅有这么一续,想来也不够分酌畅饮,王妃娘娘应该是要做旁的用途吧。”希羽见那酒壶不大,装满了也不过才能分得三杯酒水,定然不是留作畅饮品尝的。
“方才也说了,这到底也不是什么美酒佳酿,入口并不柔和,只是香气独特,用来佐餐是极好的。”嘉顺王妃说罢便将壶中的酒水倒在了瓦罐上,罐子底部原本烧着的炭火循着酒水的痕迹燃起蓝色的火舌,转瞬间便将瓦罐烧成了一团,“从前在闽州时见到有船民用装酒的陶罐烹煮海货食材,揭开盖子就有一股清甜甘冽的香气,惹人口舌生津,一经询问才知用酒罐烹调海味不仅能去腥除味,还能让食物味道更加清甜。后来我便将这法子用在了这道汤上,反复尝试才得出唯有这个法子能最好的把握住酒的度量。”
“光是听着便让人口舌生津了,等下若是尝了岂不是要鲜掉了舌头。”蘅汀满眼笑意的俏皮道。
“我看等下姐姐要是吃得急,怕是要被烫掉了舌头吧。”希羽接过话调笑道。
蓼花的花香香气混合着在酒气中,猝不及防的融进原本肉香四溢的气息中,倚在一旁已有些许微醺醉意的少婈嗅进了鼻息里,紧接着便有一团热流从胸口腾升而起,直直逼向她的额头,沿着也把她的脸颊呛得微红一片,这酒怎么会有如此大的醉意。少婈心中有些疑惑,但是再看看一旁的两个妹妹和嘉顺王一家人,他们也并无异样,莫非自己今日是因着心里高兴便早些醉了?
“这酒香怎的竟如此醉人啊?”少婈不由得脱口而出感叹道。
“许是这花香更加醉人吧。瞧姐姐你的脸都红了。”蘅汀见少婈面色红润,也觉得有些惊讶,自己的这位姐姐自小便跟着父君后面啜饮各类酒水佳酿,百年时间便将天上地下的各处酒饮都尝了个遍,且不说旁的,那神界的玉露琼浆可要比凡间的酒水更易醉人,就拿那天宫的百花酿来说,入口虽甜,芳香四溢,但寻常神仙只需饮上一小杯便能昏昏睡下小半日,所以天宫每每设宴开席,都会将其兑入花露稀释了再分给众神仙饮用。而有一回,母亲花神绛姝从天宫带了两坛百花酿回来,她们姐妹二人并不识得此物,只当做是那寻常的花酿,私下里啜饮了半坛,其中便有一大半入了少婈的肚子,蘅汀自己当时便觉得醉意上头,趴在桃树根上便睡了半日,而少婈却浑然不觉,若不是父君发现,恐怕要足足喝下一整坛才罢休。
犹记得当时鬼帝郁垒见自己的两个女儿倚坐在桃树下饮酒时,先是出声佯装嗔怪地说了句:“你们这两个毛丫头,不好好修行,偏又跑来这里躲着喝酒。”
少婈闻声扭头娇笑道:“爹爹您怎知我与蘅汀在此,是不是师兄跟您告了状?”
“告状?”鬼帝郁垒一听有些疑惑,虽说这两个丫头私跑出来喝酒,倒也不算什么大错,泽杞也不必拿这桩事去告状的,于是便假装知晓了一般说道:“既然为父都追到这里来了,你们两个还不乖乖认错领罚?”
“哈哈哈,女儿倒是可以领罚,只不过蘅汀要等她醒了才能跟您认错呢。”少婈起身朗声笑道,再一细瞧她手里拎着的酒坛,吓得鬼帝郁垒忙走上前一把夺了过来。
“不过是私自拿了爹爹的一坛酒罢了,您怎么这般急恼了?”少婈对此有些迷惑,从前也没少偷拿过酒水出来喝,怎么眼下平常和蔼温良的爹爹竟这般着急呢。
“你可知这是天宫的百花酿?竟然都被你们两个喝了半坛之多。”鬼帝郁垒将贴着字的那一面转过来说道。
“原是天宫里的酒水,难怪竟这般好喝,入口甘甜倒也罢了,的确是有花香四溢之感,看来是女儿们偷了爹爹的心头宝贝了。”少婈笑着调侃了一句说道,她浑然不知这百花酿的厉害。于是鬼帝郁垒只好念在她不知者无罪的份儿上将这百花酿的厉害之处说与了少婈听。
“难怪平常蘅汀也算是个奈酒量的,怎的今日才喝了一两杯便醉倒了。”少婈看着一旁酣睡的妹妹笑道,转头一想自己喝的比蘅汀要多上许多,为何却没有什么醉意。
“那半坛里其余的都被你喝了不成?”鬼帝郁垒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却见少婈的确无半分醉意,只不可思议道:“你这丫头酒量如此之好,也不知道是随了谁。”
于是数日之后,花神绛姝又从上界回来,鬼帝便将此事说与她听,夫妇二人皆被这个养女的酒量惊住了,若不是碍于少婈身份不可任其随意出入上界,这丫头的酒量怕是在四海八荒也算首屈一指的厉害。
所以如今这凡间乡野里的蓼花酒竟能让少婈光是闻着香味便如此吃醉,而自己却并未察觉又醉意,那就当真是有些蹊跷了。虽说平常时候,蘅汀也不是个小心谨慎的,但在凡间这半年以来经历种种,也不自觉地仔细起来,而且近日以来也都是有人蓄意谋害少婈。
“姐姐确定是因为闻着这酒味儿才红了脸又吃醉的吗?”蘅汀凑近到少婈跟前低声问了一句道,见少婈如此肯定的点头,再想追问几句,却见少婈已经有逐渐瘫软之时,不由得有些心慌,一旁的希羽见少婈的不对劲,忙也凑近了过来。
“王妃娘娘,这醉粉麯生的酒水可否借我拿来细细赏味一番?”蘅汀起身问道。
席面上的几人也都看出了少婈的醉态,又听蘅汀如此发问,顿时也觉得有些蹊跷,嘉顺王妃听言点了点头,转头吩咐道:“紫苏,你再去取一壶方才用的醉粉麯生过来。”
紫苏便是方才端着酒水上来的那名侍女,只见她小心翼翼的走上前来欲要端走那还剩半壶的酒水,却听见蘅汀出声道:“我看着酒壶中还有一些,便拿过来就好,也不必再去另取了。”
紫苏听言却不为所动,还是略有些执意要取走的意图,面上的神色也突然紧张了许多,身体似乎也有些微微发抖。这一举动被希羽看在眼里,她也就势察觉到这个侍女的异样,方才紫苏那左顾右盼的神色,她也早已觉得有些蹊跷,于是希羽出声道:“不必再去另取了。”说罢便起身走近,还未等紫苏反应过来,希羽便一把夺走了她手里的酒壶。
“这醉粉麯生看来是略有些不同的,像是被有心人动了什么手脚。”希羽拿过那酒壶便贴近鼻子仔细嗅了嗅,虽然是如假包换的红蓼花气味,其辛辣的芳香和醇厚的酒香混合,只是再细细一闻,似乎还有着一丝奇异的香气,这香气好像在哪里闻到过……
希羽的记忆被这股奇异的香气拉回到很久之前的那一日,那时她被母亲织芸从浅霜为首的那帮顽童手中救下,并且带回龙庭医治,为此浅霜便与织芸再次起了争执,希羽那时还不知母亲织芸与那个嚣张跋扈又狠心恶毒的浅霜之间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那日午后,希羽略有些病愈,从织芸安排住下的居所中走到廊下见见日光,也正好撞见一个婢女端着一碗汤药走进院子来,见她鬼鬼祟祟又左顾右盼的神色,似乎有些来者不善。于是希羽便侧身藏到一丛珊瑚后面,只见那婢女走到廊下时,有另一个婢女走上前来与她接应。
“连日来上卿大人为了照拂那只鹊精,真就到了亲试汤药的地步?”接应的那名婢女问话道。
“确实如此,想来大人真的要把这鹊精当成自己的女儿相待了。”端着汤药的婢女答话道。
“如此甚好,也正好借此机会替公主好好惩治她们。”接应的婢女咬牙切齿的说了句,便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拧开盖子便要往汤药里倒洒。
“姐姐这是作甚?”端汤药的婢女略作惊恐地问道。
“妹妹莫怕,不过是一些能让她们肠胃绞痛不止的药粉罢了,不足以致命,你我不必为此惊慌。”接应的婢女出言宽慰道,说罢便将药粉撒到了汤药里,又拿起汤匙仔细拌匀开,“快些送进去吧,这药粉浸入汤药里很快便会飘散出味道,你我可凑近闻不得,不然遭罪的便是咱们了。”
端药的婢女点点头会意,转身便朝着希羽的居所走去,这一幕幸好被希羽早些窥听到,不然后果真的不堪设想。不多时,母亲织芸在前厅里忙完政务便赶回到后院里来照顾希羽,正要去端那碗汤药,却见希羽一把拉住了她的衣袖。
“母亲,这汤药有问题。”希羽小声地说了一句,却还是被一旁等着伺候的婢女听到,那婢女正是方才端药进来的那位,听到希羽这么一说,顿时便有些惊慌。“母亲,就是她与另一个婢女在这碗汤药里下了毒,说是你我服下便会肠胃绞痛不止。”希羽见织芸就在眼前,也不再害怕,只一五一十的把听到的都说了出来。
织芸半信半疑的看了眼希羽,再一看一旁已经面色煞白的婢女,心下也已经了然,便将手中的药碗搁置回桌案上,缓了缓问道:“方才姑娘说的话,你也听到了,你好歹也是入府多年的老人儿了,只是若要我信你,你便将这碗汤药喝下去吧。”
那婢女方才听到自己的姐妹说了那药的厉害,哪里还敢喝下去遭受那份罪,于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起来。
“你若是不喝,我也自有法子让你喝下去。”织芸脸上的怒气已经压制不住,声音也严肃了不少,抬眼示意身边的侍从将那婢女左右扣下,把碗里的汤药给她强行灌了下去。还未等一碗汤药完全下腹,便见几缕青烟从那婢女的口鼻眼中飘出,场面骇人得很。吓得两旁得侍从也退后一旁,再一眼看向那婢女,只见她已经幻化回原身的形态,然而却全无生气,俨然是一条死去多时的臭鱼。
“母亲,这药……”希羽惊慌起来,却也再说不出旁的话,只怕的往织芸身边凑近。织芸将希羽揽在怀里,口中念念道:“简直是阴损至极,到底是何人如此下狠手!”其实她心里也有了三分判定,只是要想到那浅霜公主即便是再厌恶她们,小小的年纪怎么能做出如此歹毒之事。
“母亲,我听她们在廊下说是替公主来下药惩治我们的。”希羽想到方才廊下的那一幕便又接着说了一句。
“果然是她!看来不能再姑息了。”织芸气的手握成拳,看样子是要发作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