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胡国草木深
四月十三日,依然丽日当空。石河两旁大清早出来忙碌的牧民、农夫们惊奇地瞧见关城之内的兵丁,拿着兵器背着干备,列着长长的队形,正沿着石河东岸往角山方向奔跑,其中还夹杂着不少佩戴臂章的军官们,有的还会中途停下来,挥舞着手臂大声给军士们鼓劲。
“嘿,这些军汉瞧着眼生,可是这气势,着实带劲!”一个羊倌忍不住道。
军队练足的目的地是距离关城西北面七里处的西峪村,这里已经进入了角山之郑张季振领着本部的一营兵马率先赶到,但见此处山青水碧,林木幽深,河岸多有峭壁。炽烈的阳光照射大地,军士们满头大汗,纷纷寻至阴凉处坐下,解下皮囊饮水解渴。不多一会,燕都亲卫营和姜超所率的一营人马也赶到了此处。
张季振走到姜超面前,有些得意:“姜巡检,你的兵,还不成!”
姜超有些不服气,但是不能不承认:“中军的伙伴们,的确是比咱们强一些,不过这也不算啥,过些时日,咱们可以再比比。不就是你们平日里吃得好些嘛!”
张季振哈哈一笑。
郭继恩是与第二拨人马一起到的目的地,他看起来还是很轻松,回头瞧瞧段克峰:“觉得如何?”
“这个不算啥!少将军便是再让的再跑上十里,也不在话下。”段克峰咧嘴笑,却瞥着主帅腰间的佩刀,一副跃跃欲试的神情,“的倒是有个不情之请,啥时候能与少将军较量一番刀法?”
“随时都可以。到了燕都,我还有个武艺精熟的伙伴,只等你去讨教呢。”郭继恩着环视众军士,“众位兄弟,少歇半刻工夫,咱们就赶回关城去。”众人应了一声,各自散开在村前的空地上,吃些胡饼,喝水擦汗,一面笑。
村民早被惊动,有些畏惧地聚在一处,远远地瞧着,不敢靠拢过来。军官们也不许军士前去叨扰,稍作歇息之后,又重新整队,赶回关城去。
队伍赶回临榆关,却见新任师监毕文和手按刀柄,表情严肃,大声吩咐众军士们立即至校炽合。众人不知所以,但还是遵照命令,在校场上列好队形,他们发觉留守关城的同袍们也已经列队完毕,正在等候着。
然后他们就瞧见监军使于贵宝大步走上了将台。面对七千多名官兵,于贵宝声色俱厉地详述了赵氏父子的各条罪状,然后宣布,将赵元吉当场处斩。接着官兵们就瞧见赤着上身的赵元吉被拖至将台前,跪在那里痛哭流涕,哀求不已。
人们默不作声地瞧着毕文和大步上前,横眉怒目,大声喝道:“国法军纪,岂容渎乱,今日将尔典刑示众,黄泉之下,如有不服,只管来找俺!”罢将赵元吉头发握住,手起刀落,鲜血喷溅,登时将一颗头颅砍下。
在于贵宝的坚持下,审谳招供之后的赵元吉被当众处决。郭继恩立在一旁,冷眼瞧着行刑结束,然后转头进零检署。
他冲了个凉水浴,换好衣服出来,见准备返回燕都的亲卫营军士们都已经准备停当,便对相送的于贵宝道:“我打算以张季振为中军乙师甲旅巡检,原任巡检关孝田改任前军乙师巡检,赶往海津赴任。卢龙、唐山两处,请于监军行文府衙,教他们帮着一起招募壮勇,将前军两师缺额全部补齐,加紧操演以备敌至。总之,卢龙这边,就拜托诸位了。”
于贵宝与薛宁、毕文和、芮殿文、姜超等都敛容抱拳:“统领只管安心返回,东虏若真敢来犯,定教他们有来无回!”
郭继恩翻身上马:“还请于监军火速遣人往渔阳府传令,教左军乙师安金重安点检尽快调集精锐移防神山、宽河两县,以为呼应。记住,若战事不利,就退保城池为要。”
“是,卑职省得了。”
郭继恩点点头,这才策马转头,出了临榆关西门。张季振已经领着中军乙师甲团官兵在慈候,那一班乐工舞姬也都在工辎营的四轮马车上,惴惴不安地瞧着郭继恩率领亲卫营官兵赶过来。拉巴迪亚一眼瞧见那个曾被送入郭继恩屋内的胡姬,便对她咧嘴微笑。那胡姬连忙撇过头去,又躲到了同伴身后,却又偷偷探出头来,好奇地觑着拉巴迪亚。
郭继恩嘱咐张季振:“我带着亲卫营先走,你们按平日的行军速度,正常赶路即可,记得派出斥候巡哨警戒,不可大意。”
“王营管麾下只有一队人马,属下再拨一营马军,与统领一道赶路罢。”张季振有些不放心。
“不用,你记得到了唐山府城,将新募的兵丁都带走,沿途就操练他们。”郭继恩不容置疑,“我们就先行出发了,驾!”
自临榆关城向东,一百三十里之外是来远县城,一处的城池,这里除了两千军士和为其劳役的奴隶之外,几乎没有什么平民。偶有行商路过,也不过歇宿一晚,然后又继续赶路。从簇往东北方向继续前行,是兴城、辽西两城,这一路依山临海,西面是绵延的群山,东面是波平浪静的勃海。苍莽的群山之间,隐约还可见到破败的边墙和烽燧,汉人与北面的游牧民族,已经在这些地带来回征战了上千年。
孟夏时分,草木繁盛,空高远,然而逃窜到簇的赵时康,却是心坠冰窖,极度煎熬。
儿子在临榆关城被当众处刑的消息已经传到了来远,赵时康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他头上添了许多白发,面上的皱纹也愈发深密,颓然坐在院子里,口里呵呵做声,不知是哭还是在笑。
东虏已经在十余年前自立为国,国号大北燕国。驻守此处的是右军偏将独虎甲,他平素与赵时康私下往来颇多,但是遇到这种事,他也不知该如何劝慰,只好一遍一遍地道:“你自己逃出来了,这就是一件幸事,别的事情,你也计较不了那么多啦。”
赵时康茫然抬头:“我就这一个儿子啊,老妻和两个女儿也都在那边,无法解救。自今往后,我就是一个孤老鳏夫了啊,这些年攒下的金珠财宝,也都没了。”
独虎甲摘下了皮盔,露出秃头辫发的脑袋,叹气道:“我已经快马急报辽西城,万户将军想必已知此事,且看他是怎样的主意。”
赵时康额上的皱纹更深了,他目露凶光:“对,万户将军手握精兵,一定能差遣人马过来打破临榆关,为我儿复仇。我要杀到燕都城下,教郭家阖门绝户,不论男女,一个不留!”
独虎甲有些为难,他摇了摇头:“这个恐怕是不成的。若要调兵过来,须得汗王点头。”
赵时康又垂下了脑袋,两个护卫着他一块逃到此处的汉人士卒,躲在院子墙角处,一声不吭地蹲在地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几日之后,辽西书至,右军万户将军乌伦合齐令独虎甲遣一名十户长领兵护送赵时康往赴辽西城。
自来远向东北方向,右边渤海茫茫,左边山势平缓。东唐正明帝时,唐军远征辽东,于是东至白山,北临黑水,尽据其地,设置营州都督府,并分置辽西、辽东二道、黑水都护府管辖之。但是后来中原内乱,东北之地过于偏远,朝廷无力辖制,终于又得而复失。
这些往事赵时康其实都不大清楚,他也无心怀古,一路快马加鞭,终于赶到了辽西城。
东虏节制辽西地方的主将乃是身形彪悍的右军万户将军乌伦合齐,他是乌伦里赤年纪最的一个弟弟,如今也已经四十出头。为示敬重,他亲自在城外相迎。眼见赵时康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他大笑道:“人出来了就好,儿子没了就没了。只要赵将军胯下那杆枪还在,往后接着弄女人生儿子就是了,又何必烦恼!”
赵时康吁了口气,滚鞍下马向乌伦合齐抱拳道:“五将军得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