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287
夏老三躺在床上,仰望着挂满蛛网的屋檐,窗外是不是传来一两声蛐蛐孱弱的鸣叫。
刚办完事有些倦意,已经眼看着要进梦庄了,躺在臂弯里的杨翠英又把脸贴过来,小声说道:“老三,要不咱们搬城里去吧?”
“嗯?”老三迷迷瞪瞪地撑开了双眼,“咱们不就在城里么?”
“哎呀不是这里...我是说,咱们搬到南阳城吧?”
夏老三迷瞪着眼看了杨翠英一眼,“怎么?张老爷这里,有人说什么了?”
“没有,张家人对我一直都很好,都把我当主子敬着,对你也好的很,张老爷对你更是没得说,但是老三,你得知道,咱们毕竟不是正经八百的主子。你我都还年轻,老在张老爷的羽翼下躲着,人就废了...”
夏老三有些诧异地看着杨翠英,也是呵呵一笑,顿时睡意全无了,“你...这在老爷太太身边待久了,说起话来也是一套套的,人怎么就废了呢?”
“我问你,你当大头兵两年,攒了多少银子?”
“几十两吧...”
“够咱俩吃喝用度么?现在咱们在张家,一点花销都没有,难道咱们就打算在张家一直这样下去么?”
“咱不都跟老爷说了要搬出去么?”
“搬出去,也还在老爷左右,老爷肯定还会一直招呼着,咱们欠张家的,已经够多了,眼下老爷也不掺和那什么杂事了,也不需要你在这儿天天守着,我想着咱俩也趁着还年轻,又没有孩子,出去闯荡闯荡...万一哪天要是有了娃娃,我就什么也帮不了你了...”
夏老三看着杨翠英浑圆的眼珠,默默地寻思了一下,“可是我怕老爷不同意...”
“老三...张老爷和柳太太都是好人,可咱不能一直可着好人拖累,咱们有手有脚,为什么不能自己做番事业呢?你看人张圭泗,帮着张家打理醋坊、粮行,眼下又要弄染坊,再看看咱俩,我在张家主子不主子,丫鬟不丫鬟的,你呢?护院?还是下人?老爷不计较,旁人说叨不说叨?”
杨翠英枕着夏老三粗壮的胳膊,一双闪亮的眸子打量着夏老三的神色,“二哥和老四都在张家的庄子上帮忙,他们打光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你还有我,将来还要有娃娃,难道要全靠老爷太太养活么?你...难道除了打枪耍狠,就没别的本事?”
“我...”夏老三琢磨了一下,“我在营房里学过做挂面,要不...咱们卖挂面?”
“中!你和面,我泡豆芽,我还会做豆腐,咱们弄个自己的铺子,赚了钱也有脸请老爷太太赏个光!”
夏老三咧着嘴一笑,“那...听你的?”
“我娘说过了,听娘们话,吃不了亏!”
“那中!不过...你得赶紧给我生个娃娃!”
“瞅你那猴急样,还拐弯抹角儿里!上来吧...”
张堂文听说夏老三要走,也是一惊。
张堂文看着垂手立在面前的夏老三两口子,默默地捋着下颌刚修过的胡子,“为什么要走啊?嫌张家的饭菜不合胃口了?”
“不...不!老爷,不是这样的...”
“算了,我来说吧!”杨翠英拿胳膊扛了一下夏老三,冲着张堂文笑了笑,“老爷,我是想着,趁我俩都还年轻,出去闯闯,趁现在也没娃娃拖累,我还能帮他点。好歹老三也是老大不小个人了,不能老指着马哥起复啊,要是马哥一辈子闲赋着,他也一直躺在老爷这儿?那不就废了么...”
“要是觉得在家呆够了,可以去粮行柜上,或者酒坊、醋坊帮忙啊!圭泗还要弄染坊的事儿,也正是忙着呢!”
“这种事儿...老三不是那块材料...圭泗兄弟才是好手,老三个没文化的,打字不识一个,就不是那做生意的材料!”
“那你们卖挂面、卖豆腐不也是做生意么?”
“小本买卖,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这脑子都够用了!”
张堂文踌躇着看了站在一旁默默无言的夏老三一眼,也是不由一笑,“行...想试试手当然可以,别去那么远行么?赊旗镇上...”
“老爷...赊旗镇上谁不知道我们和你的关系,我们若是做砸了,也是张家担着面儿呢!您就让我们出去跑跑吧,再不济,我们做砸了,还回来!”
张堂文看着一脸坚定的杨翠英,也是苦笑着摇了摇头,“不是说了么...你是我义妹,不要叫我老爷...”
“您怎么叫我是您的事儿,我尊重您是我的事儿,老爷,老三戾气太盛,在赊旗镇上有恃无恐的,干什么事儿都知道有您在后面撑着,您就放他出去历练历练吧!”
“我...我怎么就...”夏老三诧异地看了杨翠英一眼,正要分辩,却被杨翠英一个白眼看得生生把后半句话又咽了回去。
张堂文却是苦笑着看了夏老三一眼,“行吧...既然翠英坚持了,这毕竟是你们两口子的事儿,我也不能多说什么...那我就...”
“别!老爷!您什么也别说了,有您这份心就行了,老三那还攒了几十两银子,开个小店足够了,等第一批豆腐和挂面好了,我亲自送回来给老爷太太尝尝!”
张堂文看着杨翠英,又看了看夏老三,缓缓地站起身子,拉住两人的手攥在一起重重地按了按,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送走了钱玥娥,又送走了夏老三两口子,偌大个张家,忽然仿佛少了许多人,整个院子都变得冷清了起来,张柳氏也是骤然失去了两个最能交心的身边人,忽然感觉到一阵莫名的孤独。
有事儿的时候糟心,没事儿的时候也嘬心,整个秋天,除了高德宽偶尔做做妖,张家,整个赊旗镇都是风平浪静的,一直到了第一场雪的来临,张堂文陡然空寂下来的脑海中,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感受到空虚。
张堂文站在南门码头,望着满天飘落的雪花,和这一片银装素裹,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张圭泗主持的染坊开了春就正式开张,夏老三的头一批挂面也吃到了嘴里,杨翠英做的豆腐也是软嫩甘甜,听说,翠英还有了身子,一想到这儿,张堂文的心中竟是莫名的一阵欣慰。因为在他心中,无论张圭泗,还是夏老三,早已被划作了张家人,他们好,就是张家好,便是他张堂文最希望看到的。
钱玥娥的第一封信,也终于在大雪之前到了。
一整张信纸,写满了张春福在优质师范学校的近况,这个孩子,从来都勤勉刻苦的让人心疼,从钱玥娥那娟秀的小楷中,张堂文几乎都可以看到那个寒窗苦读、伏案疾书的背影。
但最让张堂文欣慰的,却是钱玥娥信尾的那一句。
“吾身甚安,勿念!昨夜辗转反侧,甚念!万望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