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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288

    民国二年的春天,倒春寒持续的时间尤为长了些。

    都已经是三月初了,张堂文身上的大氅都还脱不下来,虽是不再飘雪花,这淅淅沥沥的小雨却是下一阵子,停一阵子,已经好多天没见过太阳了。

    张堂文坐在夏老三的摊子前,虽是有帆布在头上挡了雨水,这穿堂风却仍是把张堂文刮得脸上一阵冷峻。

    夏老三这挂面铺,就开在靠近南关没多远的地方,也算是个主道辅路交汇的地方,两间门面共用一个院子,刚好方便了夏老三和杨翠英一个卖豆腐一个卖挂面。

    只是如今杨翠英有了身子,已是显了怀,豆腐摊只能先搁置了,夏老三索性把另外一个铺面改成了面馆,学着新野臊子面的套路一边卖着挂面一边卖着臊子面。

    夏老三站在门市里,看着外面张堂文,小声喊道:“老爷!老爷!进屋坐吧,杨先生知道地方,他来吃过好几次了!”

    “我知道...我迎迎他!”

    张堂文缩着脖子,眺望着远处,那个期待的身影终于跃入了眼帘。

    张堂文拉着杨鹤汀进了屋子,这阴雨天,屋里一个客人都没有,反倒是趁了三人此时的心意,夏老三烫了三碗面,洗了一把大葱,关了铺面便也坐了过来。

    三人趁着汤热,赶紧先吸溜了一口暖和暖和。

    “老三,你这手艺...见长啊!”

    “这还是沾着老爷你哩光了!”夏老三憨笑了一下,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我?”张堂文也是一愣,笑盈盈地看了杨鹤汀一眼,“我又不入灶房,怎么是沾了我的光呢?”

    “老爷是贵人多忘事,俺当初挑担让人抢了,你请俺吃的那一回面,我一个人吃了三碗,你哩,我哩,四儿哩,都让俺吃了!”

    张堂文一想,一拍巴掌,“是了!我给这茬忘了!”

    “所以说俺还是沾着老爷光了,俺也不会煮面,俺就是照着当年那感觉做哩,吃过哩人都说中!”

    张堂文笑盈盈地审视着夏老三,“就过个年,你这口音可就又恢复当年的味儿了!”张堂文指着夏老三,看向杨鹤汀,“我当年第一次见老三兄弟的时候,他就这口音,地道的南阳腔!”

    夏老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儿都是做哩四邻生意,说多了就顺过来了...”

    “老三这面,我吃的比你多!”杨鹤汀挑起一筷头面,凑着碗边吸溜了一口汤汁一起扒拉进嘴里,“味儿够重,香9管饱!”

    “杨先生饭量小,每次来都让俺面量减半哩!其实要不是那臊子太咸,我就净给杨先生吃臊子了,他太瘦了,得多吃点肉!”

    杨鹤汀抿着嘴一笑,取了怀中的方巾擦了擦嘴边的牛油,“我是天生克化不动这些,这段时间又在学歧黄之术,饮食上面控制的多些,你们吃啊...”

    张堂文也是勾着头,扒拉了两口面条,杨翠英却是挺着肚子,捧着个盘子进来了,“老三!两位老爷来了你就下碗面,还坐一块儿吃了!没出息!”

    夏老三赶紧站起来接了盘子,盘子却是一盘金黄的香椿芽炒鸡蛋,闻起来满屋飘香。

    张堂文看着夏老三扶着杨翠英坐下,不禁笑道:“娶妻当如翠英,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老三,你是有福气的人啊!”

    夏老三却是只知道抿着嘴偷笑,杨翠英也是脸一红,“老爷夸我,你就知道傻笑,都不知道先谢老爷!”

    夏老三挠了挠头,冲着杨翠英挤了挤眼睛,“老爷知道我,没事!”

    张堂文也是笑了笑,“我们这一来,又得让你们破费了,这一盘时令的香椿芽,这么多鸡蛋,老三得卖多少挂面啊...”

    “咦!老爷不知道,我现在这挂面,要哩人可多了,南阳好几个大酒楼都是拿哩我的挂面,除了他们的面,散客的挂面我都不稀得做!”

    “呦!老三口气大了啊!”张堂文和杨鹤汀相视一笑,端起桌上的茶杯,“以茶代酒,先贺老三兄弟生意兴隆,再谢翠英劳苦功高!干!”

    众人碰了杯,又说笑了一番,张堂文才看着杨鹤汀,问了今次的正题,“杨先生...玥娥如今与我通信中,只提春福,却不言及她如今的情况,我再三询问,却只一句‘吾身甚安’。飞声先生如今也在开封府,不知杨先生可从你俩人的书函中,了解到玥娥的近况么?”

    杨鹤汀显然没猜到张堂文这次来见他,却是问了这个问题。

    杨鹤秃缓放下筷子,看着张堂文,“钱夫人...如今在罗飞声那里...共事。”

    “共事?做什么?”

    “办报纸...民立报,开封民立报!”

    张堂文的神色稍稍放松了一些,笑着抿了抿嘴,“办报纸嘛...还好...还好...”

    “堂文兄,飞声与书信中提过,说钱夫人去开封府,是与你商量过的...”

    “呃,是...商量过,商量过,办报纸嘛,玥娥的才情,你也是知道的...”

    杨鹤汀认真地打量着张堂文的面色,他犹豫了一下,轻声说道:“堂文兄看来是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开封民立报,是我们国民党河南党支部机关报,将是我们党为民发声的喉舌,原定于年后发刊,因为张镇芳再三阻拦,已经拖延至今了。”

    张堂文的笑容仿佛凝固了片刻,才缓缓收起,“没事儿,又不是打打杀杀,办报纸嘛...大清朝的时候,也不过是查抄停刊的事儿,如今都民国了,民主共和嘛...能有多大事儿!”

    杨鹤汀默默地看着张堂文,他一眼就能看出此时的张堂文,其实已经暗暗地惊慌了,他微微地笑了笑,宽慰道:“不过堂文兄放心,如今罗飞声已经是河南省临时议会议员,我的挚友张嘉谋是副议长,如今临时议会一百二十八系,我党会员占席七十三位。张镇芳也好,袁世凯也好,未必敢轻举妄动...”

    张堂文笑着点了点头,挑着面的筷子却是只见搅动,不见送到嘴边。

    看着张堂文的这副模样,杨鹤凸是默默地把后面一段话咽了回去,因为若是张堂文知道了这一切,只怕,真会夜不能寐的。

    自民国二年,张镇芳接受袁世凯任命,兼任河南省民政长之后,由张嘉谋、罗飞声、钱玥娥等人暗中推动的一连串针对张镇芳的弹劾案,已经由省议会提请到了北京参议院。

    然而,国民党籍议员占据半数以上席位的参议院和众议院,却不由分说的拒绝了弹劾申请。

    这也意味着,纵使进步党人掌握了国会的多数票权,依然无可奈何袁世凯紧握在手中的大权。

    中华大地上的民主共和,愈发举步维艰。

    拐点,就在民国二年三月二十日那一天,一个永远被历史铭记的日子到来。

    领导国民党在国会大选中获得全面胜利,正在着手准备以党首身份组织内阁的国民党党魁宋教仁,被刺杀于上海沪宁车站,并与两日后不治身亡,终年三十一岁。

    南北对立的紧张气氛,再一次被推向了顶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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