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错杀
两人面色讪讪，想他们一个烈君城主，一个赵国巡逻队长，位高权重，修为也是练气士之顶，却受到如此不加掩饰的威胁，心中要说没有恼怒是假，但偏不敢表露出来，盖因面前这人，明明修为只有九层楼练气士，却出乎意料的强大。不禁陷入沉思，大家同是练气士，他还比他们低了一个境界，却为何能如此之强？
然而思考总没有结果，区区练气士之流，即便是练气士中的顶尖，也仅是练气士罢了，怎能想到无边大地上去？
吕通叹了一声，隐约猜到谭安宁要做什么，他早听说过谭安宁在烈君城一应种种，知他与寻常修行者截然不同。
“谭副使，我辈既是修行者，已然和凡人划清了界限，俨然是区别于凡人的高等物种，何必如此顾念凡人？”
谭安宁心中一怒，这区区大成练气士，就敢不把凡人放在眼里，“你可知你曾经也是个凡人！”
吕通面无表情。“曾经是曾经，与现在有何干系？昨日之我，可还是今日之我？我赞叹于谭副使资质，但副使大人这颗道心却大有问题，他日想要登高一步，恐怕会千难万难。”吕通竟说出一番大道理来。
谭安宁着实被气笑了。“没有曾经的你，哪来现在的你，照你如此说法，你父母也是你曾经的父母，你何必尊他们为父母？吕通，我很好奇，你只不过是大成练气士而已，为何能将凡人视之为无物？”
吕通也气得面色通红。“我双亲早已死了。”
谭安宁哈哈一笑，“原来如此，若他们还能听到，也非得被你这番话气死不可！”
吕通大怒，冷哼一声，也不再多说。这时郝繁突然插了一句。“吕城主，随意质疑他人道心，真是活该！”
“郝队长，你！”吕通怒指郝繁，谭安宁见两人内讧，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不过恕我直言，副使大人，我觉得吕城主看法并无问题，我等身为修行者，与凡人天差地别，这一点，妖族做得比我人族露骨得多，譬如一只羊兽，野兽之时，多是吃草，成了妖兽，就开始吃肉，当化成妖怪，吃起羊来可会嘴软？副使大人若有机会，可询问羊妖，问他是否认为自己是一头羊。”
吕通怒火顿消，竖起大拇指。“郝队长不愧常年在交界处，见识不凡，竟有如此高论，让人耳目一新，佩服！”
“过奖过奖。”吕通谦逊道。又转向谭安宁。“我人族有礼仪，修行者不以人肉为食，已是对凡人最大恩赐。”
谭安宁怒斥道。“好一通谬论，你二人真是无药可救！”谭安宁正要再斥，那巡逻队员复回。
“禀城主、队长、副使，伏难大师愿意出手守城！”
此言一出，可给三人来了一颗定心丸，些许争论也放下了，但谭安宁仍自不快，拂袖而去。
……
出这烈君城有段时间，谭安宁正自前行，妖族先锋聚集，不知是否是错觉，这交界处都比往日静谧许多，忽见前方一座交界野村。
这种村落，大都是在交界城市活不下去，或者是在人界犯下事的修行者组建，如今妖族攻城，连交界城市都难以保全，可想而知这种野村，在妖族的铁蹄下，只有化为灰烬一个下场。
谭安宁心中微微沉重，他曾入过这种野村，心中也十分不愉快，故以上次探查妖族情报，遇上数个小村都视而不见，不过今天却发现有所反常，正是上午，那野村之中，不见炊烟，也无人声，幽静得瘆人。
‘莫非妖族已经攻来？’谭安宁眉头微皱，随后进了那小村之中，甫一入内，除了安静还是安静。
谭安宁没有掩饰行踪，按理来说这村中即便全是凡人，也早该发现他，心中一跳，隐约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随意走进身旁一户农舍，但见那斑驳木桌之上，缺口瓷碗摆放齐整，想必这家主人，正是准备开饭。
然而屋中毫无人踪，谭安宁走向一墙之隔的后厨，那灶下炭火尚有余温，灶上大锅揭开，粗糙吃食尚且温热。
“奇怪，这家人去了哪里？”谭安宁轻皱眉头，喃喃自语。后出了这家农舍，又入了另外一家。
小村并不大，寥寥三十余户人家，谭安宁一家一家走过，全然不见任何人踪，甚至连个活物都没有。
交界野村，就算没有牛羊，每家每户一些鸡鸭还是有的，但这小村之中，却如此反常，这全村老少，鸡鸭牲口，像是从人间蒸发一般，然而那些留下的，尚未来得及吃的饭食，又说明这小村在不久之前，生活着不少村民。
谭安宁心中微沉，百思不得其解，带着一腔疑惑，谭安宁出了这小村，复往妖族先锋处赶去，然而随着他愈发前行，又发现第二个小村。
这第二个小村内的景象，与第一个小村毫无区别，数百凡人，偌多牲口，凭空消失，余留下饭食。
当来到第三个小村，谭安宁心中几乎有定论，这三个小村的凡人牲口，应该不是失踪，而是彻底没了。
谭安宁面色沉重，他自水星成长，来到胜界成为修行者，时间实在短暂，并未忘却自己的本来面目，所以他对待凡人，有一种特别的情感，他见不得无辜的凡人在眼前死去，这一点，无关乎修为。
‘妖族！’谭安宁微微一叹，如此手段，若非妖族，谁又能做到，三个小村，千余凡人，便如此轻易的死去。
忽然明白妖族攻城这四字背后的沉痛，当初黑孝挟一众妖兽来攻，他拼死护住城墙，又有墨伤出面救场，烈君城内一个凡人都不曾死去，但今时今日，妖族大攻交界处，这必是一场惨烈的争杀，不知多少人会死于非命。
谭安宁走出这小村，在村尾却闻到一缕土腥味，目光一凝，大地神念沉入脚下，追寻那土中残余的气息。
只追出七八里，便寻到埋在土中供兽类通行的甬道，残余的妖气，在这地下甬道间飘散，真是土中另外的生灵。
“果然是妖兽作祟。”谭安宁目光一凝，再行了一二里，终于来到那妖兽的巢穴。
似乎被地表人类的脚步声惊醒，那地下巢**，忽而亮起两盏绿色的灯笼，却不知为何，又消隐消去，好像不想和人类发生争斗。然而谭安宁追寻到凶手，岂有放过的道理，轻喝一声，分开土石！
随着他突破练气九层，大地之力愈发如臂指使，小半刻功夫，已分开十丈深土石，离那妖兽巢穴只有两丈之距。
巢穴中那两盏绿灯笼复又亮起，焦躁不安，蛇信吐出，灯笼之中妖兽的凶光闪烁。
彼此之间只剩半丈，土石猛然炸开，蛇首破土而出，蛇颈几要两人环抱，蛇口大张，腥臭气息扑面而来。
正是一头七级妖兽，黑森蚺，此兽身躯庞大，胃口也是极大，最是贪得无厌，吃人如麻。
可如今的谭安宁，面对这种七级妖兽，是压倒性的实力，是毫无悬念的战斗，他甚至没等黑森蚺放出妖气，便一拳过去，一盏绿灯笼当即被打爆，眼珠中粘稠液体四散，黑森蚺来不及惨鸣，谭安宁便抱住蛇颈。
两人环抱的蛇颈，在他的大力面前，仿佛被皮圈勒住的气球，血肉受不住那般大力，便往内挤压，筋断肉碎，骨茬刺破蛇皮，只一抱，黑森蚺剩下的一只蛇眼暴突，欲要挣脱眼眶，已是再无活路。
谭安宁拖住蛇头，往上一望，是十余丈深的大洞，信步走上垂直的洞壁，大地之力让他如履平地。
蛇躯被一寸寸拖出，足有八九丈长，谭安宁看它腹部鼓鼓囊囊，心中冷哼一声，走上前去。
蛇首这时倒转，显是黑森蚺临死一击，谭安宁不曾回头，随手往后一拍，那蛇头当即便打偏，黑森蚺最后一口气也被打下，谭安宁摸到七寸，撕出蛇胆，放入袋中，而后来到那鼓胀的下腹部。
信手一撕，血肉撕裂，猩红溅面，竟然温热，谭安宁心中一惊，忽见一块软壳落在脚面，正自呆愣间，一声轻嘶入耳。手臂大小的小森蚺向他咬来。谭安宁眉头微皱，一掌拍死于地。
透过那血肉缝隙，只见密密麻麻的蛇蛋，有些已经孵化，有些还在蛋中，可随着黑森蚺死去，温热不再，那些孵化的小森蚺发现他这个敌人，纷纷朝他扑来，谭安宁心无杂念，不一时，脚下堆积了十数条长蛇。
而那些未曾孵化的蛇蛋，其中的生机渐渐减弱，等谭安宁将那些小森蚺尽数打死，这腹中再无丝毫生机。
谭安宁皱眉沉思，将那血肉裂缝再次撕裂，终于找到了蛇胃，甫一打开，异味扑鼻，谭安宁面无表情，望那瞧去，大半已经消化，但从未曾化尽的枯骨来看，野兽残尸居多，甚至还有几头妖兽，但并无一具人类尸体。
谭安宁强笑道：“好凶悍的大蚺，那千余凡人，竟然不出两个时辰，就已经消化的没有一丝渣滓。”
然而余光瞥到那脚下的小蛇尸体，那腹中了无生机的蛇蛋，不知为何，阵阵反胃，他何时要欺骗自己？
交界处难见高阶妖兽，这头黑森蚺本是处在妖界，因要产卵，正是虚弱，于是出了妖界，来到更为安全的交界处，在土石下筑巢，只等小蛇出世，却没想到遇到他这个煞星，不仅小蛇死光，连自身都死在他手下。
换而言之，这条黑森蚺并不是让那千余凡人的消失的罪魁祸首，谭安宁杀错了对象。
‘这就是人妖之见，原来我在不知不觉中也不能免除，他日若有妖族取我性命，压根不需要所谓理由。’
人妖之间，并不两存，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若不是三圣庇护，这胜界人妖，终究分出胜负，要么人族胜妖族亡，要么妖族胜人族灭。两方彼此攻杀，并不需要什么仇恨，只要你是人，我是妖，见面即可分出生死。
可谭安宁并非胜界之人，他还是一个水星普通人时，心中便爱惜生命，当成为大地之子后，更明白相对于大地来说，人和妖，在大地面前，有何区别？都是生灵而已，都是大地包容的对象。
“我错杀于你，但我并不后悔，他日若有妖族杀我，我也不会问他为了什么。”谭安宁自嘲一笑，将大小蛇尸丢入那坑洞之中，以土掩埋，扬长而去。
这条路上，不仅仅是追寻伟大的力量，更有种种意外考量他的内心，如果内心不够坚定，救世纯属天方夜谭。
然而，他的坚定，并非是舍己之外，再无外物，或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的坚定，是承担！
正如他吃下黄狗，那么他日若死，也愿被人所吃！
如今他错杀森蚺，他日被妖族错杀，也该毫无怨言！
……
这是一片并不茂密的林子，萧飞身在其中，林子前方，有一座小小的村落，数十户人家，凭依交界处略胜人界一筹的土地繁衍生息，尽管知道妖族将要攻城，但对这些凡人来说，似乎没什么好惧怕的。
萧飞痴痴凝望，那草屋顶上，炊烟袅袅升空，村中空地，三五孩童嬉闹，萧飞恍若梦呓：“小鱼，我是不是做了错事？”背后朱坛没有回应，萧飞面上似哭似笑，竟难以看清自己的内心。
可那道信念如此强大，瞬间驱散了所有的怀疑愧疚，让他心如硬铁，无可动摇：“回家。”
哪怕知道，回家的希望寥寥，而纵然回去了，家还会在吗？又真的能回去吗？
萧飞闭上双眼，“即便受人唾弃，罪孽深重，小鱼，我都会将这裂缝补好，不让你受任何伤害！然后，回家！”。
坛封悄然间偏移，一只洁白的手，缓缓从坛中伸出，轻抚萧飞面庞，为他擦去眼角那滴泪水，而后环住他的脖颈，充斥着无法言语的依念，像是要将他也拖入坛中，永生永世都不分开。
萧飞睁开双眼，目中再无犹疑，朝那小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