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死了也算解脱嘛
陈九枝并不知道「读魂」的事情呢。
按照刘老墩子的说法，他不清楚崔彩蝶的事情。可能任大哥等人是在他下地干活的时候将崔彩蝶送过来的。
我和弥牟昆儿直接闯到冯大娘家，把冯大娘迷晕，而后我就撸起袖子，按住她的脑袋，发动读魂。
这不读不知道，没想到冯大娘也是被拐来的女人。
冯大娘是十岁时被拐来做马龅牙媳妇儿的。后来等到冯大娘二十多岁的时候，马龅牙中风过去了，可冯大娘居然也没有半点离开黄丞岭的想法。
不知她是习惯了，还是麻木了。在马龅牙的欺辱下，她竟对那男人和这村子产生了一种微妙的依恋，最后她选择留在这里，帮助村子发展。制毒的事情她自然也有参与，。
冯大娘心肠不坏。
她只不过是觉得买卖妻儿、——不，并不是觉得没有错，而是意识不到这些事情有错。
恶心。
我松掉她的头，扑到墙角呕吐了好久。
“陈天灯，怎么样？”弥牟昆儿给我提上来了一条毛巾。
“她也不知道。”我擦了擦嘴角，“去下一家。”
弥牟昆儿怔怔地望着我。
“干什么？发什么呆呢？”我注意到了她的视线。
“没。”弥牟昆儿垂下眼眸，而后又伶仃一下抬起，“你为什么要这么拼命地去寻找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呢？”
“拼命？没有啊。”我笑了笑，随随便便地开口：“这算什么拼命。再说了，有人需要帮助，身为一个优秀的社会主义事业接班人，伸出援手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么？”
“哼。”弥牟昆儿冷哼一声，背过手，跟在我的身后，“我就烦你这种喜欢多管闲事的性格，假惺惺的。”
“你为什么这么说啊？”
“因为我很矛盾。”
“矛盾？”
“没错，矛盾。理智上，我更愿意相信你是因为「帮助别人会让自己看起来更有魅力更讨喜」才去帮助别人的，简单点说，我理智上更想认为所有人都是沽名钓誉的伪君子。可我在感性上却又觉得你是真心在帮我，真心在帮助别人。如果你能老老实实地表现出你虚伪的一面，我也就犯不上苦恼这么长时间了。”
“你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我讶异地扭头看了她一眼。
弥牟昆儿沉默了一会儿，“你知道我的过去吗？”
弥牟的过去？
我眨了眨眼睛，摇摇头。
这个我还真的不知道诶。
我知道郑泉儿以前是六济山奇戎河的土匪，知道武访枫是妖界天牝门御林军的三十六万马军教头，知道天王寺以前是江户时代外样大名天王寺克寿的女儿，知道赵大力是一九六几年到七几年在巴蜀干活的工人。
但我对弥牟昆儿的过去却一无所知呢。
“我生活的年代，大概比赵大力晚几年。”走在前往下一家的路上，弥牟昆儿低声开口，“我家里很穷，在我五六岁的时候，我爸妈就把我卖给别人家当女儿。但是那家人总是想对我动手动脚的，那时候的我虽然不懂什么性骚扰之类的事情，但我也觉得怪恶心的，在那户人家里呆了不到两天，我就找机会跑了。”
“跑了？跑到哪里去了？回家了吗？”
“家是不可能回了。有那么一对卖儿鬻女的爹娘，再回去就要再被卖，我可没那么傻。”
“那你去了哪里？”
“还能去哪儿？流落街头，靠偷东西养活自己被。”弥牟昆儿耸了耸肩，“我从六岁开始偷东西，偷到八岁，在我快九岁的时候，我被人当街绑架绑走了。”
“当街绑走？”我瞪大了眼睛，“警察都不管的吗？”
“你想什么呢！炆愅落下来的烂摊子多着呢，那个时候的警察管什么事。”弥牟昆儿笑了笑，指了指自己，“还真别说，我当时就是在一个小警察的眼皮子底下被绑走的。可又有什么用呢？我还不是被绑到黑货场去了？”
“黑货场？”
“不付工钱，不让你走，一天工作16个小时以上，长期压榨工人的劳动力的那种。像我这种孝儿，在那货场里还挺多呢，毕竟孝儿到底是打不过大人的，他们拿根鞭子就能管住我们了。”
“这……”
“那絮场背靠着一个小山头，周围十分荒凉。货场的一隅放着一节废弃的火车车厢，就是那种黑布隆冬的、方方正正的比较矮的敞篷货运列车车厢，上面蒙着花塑料布挡风挡雨，里面铺着染成煤色的烂棉花，我们人就在里面睡觉。”弥牟昆儿轻叹一声，“正因为我们都睡在那个大铁家伙里，所以我们在里面弄出半点声音都显得特别响。要想从那里出来，只能从上面爬出来，也因此他们也基本不担心我们能跑掉。逃跑就一定会被发现。”
“那，那你们平时都做什么工作啊？”我小心地问道。
“平时做的，一般就是帮人家卸货，毕竟那烂货场表面上看起来还是个普通的货场——不过它做不做这个掩饰都无所谓了，因为根本没有外人会查到这里来。偶尔我们也会跟去两里地开外的货运铁路上劫火车，爬上去偷煤。常规工作大概就是白天卸货、偷煤，晚上偷尸、处理扁吐。”
偷尸？偷尸体吗？
我怔了怔，“那个，扁吐是什么啊？”
“扁吐啊。”弥牟昆儿闭上了眼睛，“扁吐指的就是人的肢体、器官内脏一类的东西。我们往往白天卸货，晚上被拉到小山洞里，用那种特别软的细毛刷子把福美林刷在扁吐上面，我们处理好的扁吐他们会成箱成箱地运出去，应该是拿出去卖的吧。”
黑市的脏器交易是吗。
但是用福尔马林处理过的脏器不是会失去活性吗？按理说那种脏器是没办法用于器官移植的才对呀。
似乎是察觉到了我的疑惑，弥牟昆儿缓缓摇了摇头，“你还没懂吗？我们处理的扁吐本来就不是什么好的东西。”
1997年全国才开始实行强制火葬。
而弥牟昆儿生活的时期在那之前。
很多肢体器官都是从现成的尸体上偷来的。他们用的本身就不是什么好的脏器，甚至有的是病人的器官。
将器官的表层刷上福尔马林，让它的外在样子在一段时间内不会腐烂，然后黑货场的主人则会带着这些‘新鲜’的器官去黑市上倒卖。黑市那里，急需脏器移植的人多得是，而那些人往往花了高价钱从货场主人这边买到器官，移植手术也往往会以失败告终。
毕竟器官都是死的。
弥牟昆儿见我不说话，便看了我一眼，“想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吗？”
“你不愿意说的话不用勉强自己说……”
“最后我是被药死的。”
她用的是一种很轻松的语气。
“被药死的？”我楞了一下。
“因为货场那种地方招老鼠。”弥牟昆儿看似漫不经心地说道：“所以他们惯用的打老鼠的办法，就是把耗子药下进饭菜里，或者是煮一锅汤，把耗子药跟汤水一起煮出来。摆在地上，耗子闻着香味儿过来啃两口，吃了就会被药死。”
“难道你是忍不住饥饿，去吃了给耗子吃的食物？”我震惊地望着她。
“我们可没那么傻啊！”弥牟昆儿横了我一眼，冷哼道，“还不是他们……他们总说什么，过完年就放我们走，连带着之前拖欠的工资一起给结了，他们年年都是这么说的，可年年都没有兑现诺言……可我们又能怎么样呢？还不是只能将他们开出来的空头支票当成唯一的一线希望，勤勤恳恳地给他们干活。终于，终于在最后一次，他们说年后就放我们走，说这是最后一个月了，让我们好好干，过年夜里请我们吃大餐。然后吧……我们所有人，就是在大年三十夜里吃了他们给做的一锅饺子，活生生地被药死的。”
我不禁打了个冷颤。
“肚子里仿佛着了火一般，仿佛有一团火在腹腔中，将肠胃一节一节地烧成灰烬……”她缓缓抬起手，掩住肚子，刘海挡住了眼睛，“那种痛苦，我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他，他们为什么突然要对你们下毒手？”
“谁知道呢。或许是出了什么事，当时83年正好是严打时期。他们可能是怕我们这群包袱拖后腿，就把我们集体药死就地埋了呗。”
“弥牟……”我咬了咬嘴唇，“你很恨那些人的吧……”
我突然觉得我问了一句废话。
然而弥牟还是回答了我。
“恨？嘛……怎么说呢，我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啦。就是他们把用来杀耗子的手段用在我们身上，这让我感觉有点不太舒服。”她抬起头来，恢复了那种没心没肺的笑脸，“总的来说，死了也算解脱嘛。当了小偷也好，被骗去黑货场当苦力也好，这些不光彩的、痛苦的事情都可以翻过篇去，我不用再因那些事情苦恼了，挺好的。虽然我只活了短短十几年，但我觉得我也活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