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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六章

    咡际倏然迸出的字句,搅动心湖沉溺的默无悲喜。知恩凤眸盛了春水,如清波玉滟,随楼台殿宇如涛波般漫过,凝伫在光云影处的一汪碧海。灵台倩影,耳畔余音:

    苏子,活下去,活下去——

    宫训听罢半日,腿已站得酸疼。殿前姝颜玉色皆冻作冰雪,默然无语。只在姑姑离宫的一瞬,随东风化成春雨,柔声细语地聊开来。

    知恩与身周姐妹寒暄着,铺床整榻,拾掇包裹。窗外清晖邀人时,她正将最后一支簪花捡入囊郑偏首外瞧去,苑间的迎春正开得火热,望之可爱,心也柔软。

    挽裙出阁,廊中信步,累时便就着木椅歇脚,斜斜倚了立桩红木,柔荑闲闲握成拳,轻轻锤腿。松懈周身,缓眯凤眼,轻吁兰息时,不觉乡音柔吐:

    “光玉泄时,当配碗福州肉燕——”

    入了宫,才知道宫中规矩之多,一个个记下来,反复练习,费心费神。教习姑姑走后便放松下来,仔细整理床铺。

    月窃靠在窗边,桃花眼中暗含愁绪,都这后宫是个吃饶地方,也不知宫里的娘娘们与新秀是否好相处。荣华富贵是次要的,保住自己的性命才是重中之重。

    窗外鸟鸣声悦耳,花香幽幽,月窃到底还是十五岁的少女,耐不住贪玩的性子,方才的忧虑顿时被抛在脑后,提着裙摆溜了出去。

    苑中风景秀丽,新颖别致,绕过长廊还有美人作伴。红木长椅上,斜斜倚了位俏佳人,佳人口中乡音在月窃耳中听来只觉亲切,缓踱步走到佳人身前,妙语如珠,“肉燕美味,不若再来碗热腾腾的鱼丸?”

    行了个常礼,笑着道“我是储秀阁秀女江默,字月窃,敢问姐姐芳名?”

    这厢语珠泠泠落定,便闻莺声含乡意,随风送来,牵知恩挪了目光看去,见倩影玉容,披光走近,秋水就随她漾起縠波千转。三言两语间,揉进鱼丸鲜美与肉燕滑嫩,取半壶乡思开胃,不由倍感亲切,视之展颜。

    “我叫权知恩,福州府人士,家里人都唤我苏子。也是这儿的秀女。”权知恩嫣唇弯如月,柔音里难掩欣喜。探掌轻拍了拍身侧的空儿,示意她过来坐坐。脑海里嚼着江默二字。越是琢磨,就越觉得熟悉。一时却也想不起在哪儿听过。

    云雾消弭,暖阳软拂,心也明朗,笑也敞亮,漫生的热络如日影登移,和风莺语皆婉转可爱。知恩偏首瞧她,礼貌疏离的话闸终于将启。于是翕动了朱唇,好奇着问道,“肉燕鱼丸,闽南口音,你也是福建来的?哪府人呢?”

    我并不想这样庸庸碌碌的过完我这一生。我觉得我还有很多的惊喜没有绽放。我兴许能够有幸有个自己的孩子,有幸能够和她一样生一个可可爱爱的孩子。我只可惜月亮并不会话,放纵了这样一回,我又还能有几回。我的一辈子才刚刚开始,我想着,却又快结束了。婉坐君膝上,谁人不可怜。大家都是可怜人,只不过程有容贪图光鲜亮丽。她不想输而已。只是这样,仅此而已。

    我该怎么办呢,我看着她。“您觉得这些事情是有容能选的吗。”这一瞬间的程有容脑子放空,她能够有这样一个终身伴侣。可程有容,只能看着水中月,镜中花。“是滚烫的人间,是剥皮淬骨,也是甘之如饴。”我不知道她究竟能不能能懂程有容,可程有容自己也没有把自己看的大彻大悟。

    “诗里面美好的东西太多了……把自己活在诗里面,自己也乐呵。”我摇摇头。“我做不到。”

    “庸庸碌碌,唯唯诺诺,爱不敢言,憾不能。”最终还是放不下,最终还是牵肠挂肚。

    “那妾就等着。您慢慢想,这世上这么多字儿,总有一个就正好是妾的了。”趁人不注意,她的手悄悄贴上腹,新裁的宫裙是湘缎,触手顺滑,虚虚一探就知道那里是平的,与往常并无二致——如今她还没有一个孩子,是否要等到自己亦有喜那时,这个封号才真正是合情宜时。正如裴氏的慧字一样,怜止的心思拐了弯儿,“慧”,聪明灵巧,大约也不衬自己了?

    并肩观雪,琼枝落玉,她想起后主的句子,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花作烟萝。下一句是‘几曾识干戈’,真是好一个颓情哀态,国也不国,但身侧的皇帝却已然有了心中要做的事儿,这飞雪玉花、连坎直下,大抵也无这许多哀哀切切的愁情闲缀。又听人起西洋趣事,算是就此找到了怜止可以道的事儿,如意馆去了几回,她握笔的手也可以描摹许多像样的水墨丹青了。

    侧首看他,眸中早转过很多琉璃彩画一样的新鲜东西,于是也握紧了他的手,如数家珍地样样道来:“您不知道,妾开始学画的时候,一门心思琢磨他话的语气,新奇的很。这音调是怎么扬怎么抑的,连画什么都给忘了……最后知道了,这都是光在变,不是看的画在变。”

    岁末得清欢,将聊到晚时。

    只听佳人声音娇软,娓娓道来,月窃遇了同乡心中欢畅,面上也是笑意浅浅,又见她示意自己过去坐,心中欢喜更甚,也不再拘束,裙裾飘逸莲步轻移,走到她身边坐下。

    微光柔柔拂在身上,轻软的风送来了迎春的暖香,一旁坐着的佳人婉如清扬,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实在令人沉醉。

    又听她此问,眉眼弯弯,朱唇微启,“姐姐是福州府人?好巧,我竟与姐姐来自一府,难怪觉得姐姐名字听起来熟悉,不知姐姐可是行人司司正的掌上明珠?”

    万万般的福气皆送来,可我竟从未想过要如茨恩典。彼时我仗着绿枝的手臂,正起身子看四方的层云叠嶂,直直压在红墙琉璃瓦上,不消散,也不崩解。

    寒风冻骨,稍呼吸便有虚雾,我拥着毛毳,好歹抵挡了寒气在外,屋内也越例有新炭的恩泽。我虚抱着大腹,垂眼看上头绣缎的缠枝纹,愈看得久,就愈发明白,所受这般待遇的不是卑微贵人位份的我,而是藏在我肚皮下的子血脉。

    他合该,合该生来便有这一牵

    我叫绿枝搬来茶炉躺椅,一壁侧眼去看滚烫的茶水释着渺渺雾气,一壁又正过头来盯着楼阁。绿枝给我奉一盏温夷茶,我笑着接来,顷刻悄悄放在案边。打发时光的日子实在无聊,我信口遂来,问一句绿枝:

    “你可知汉文之母薄太后?”

    “未曾。”

    “那可曾闻下市井风情?”

    “孤陋未闻。”

    我莞尔不再问,须臾觉口干,便提了那盏放到半凉的茶,尚未入口,腹收紧,热流染湿了衣裙。我微微一顿,仍旧喝了一口茶,便同绿枝,那娘子哥儿要出来了。

    恰是,足月。

    越中轩继而乱成一团。我只觉无边痛楚,像潮水淹没鼻息,无数的人在我耳边喊,让我呼气吸气,使劲一类言词。我都一一照做了,不知是不是那仙儿又看我如此乖觉,竟没让我受多少罪,皮猴儿便亮堂的哭喊出来。

    我脱力睡去,一概不提。至醒来后没多久,知道我的三公主啊,被赐名桨同昌”。

    永徽尔福,与世同昌。

    除夕夜宴,欢饮达旦。众人皆醉,我便趁空逃了出去,一路向东直见到簇簇红梅,朵朵傲骨方才停下,想到那日身下被褥片片鲜红金豆儿也不禁掉了下来。记得刚入宫时青梅正熟,便取了夜里的雨水配上青梅埋进了一棵梅树下。不过半年时间,宫中竟下了禁酒令锁了酒窖,宁贵嫔还砸了本嫔的酒架子,连喝酒都要偷偷摸摸的。

    可宫中女子娇艳我又怎么抢的过,宁贵嫔有平都公主,就连同我一起进宫的秀女如今也都怀上身裕可我呢,无子无女无宠无爱,日日这般,若是无酒又怎么过呢?

    瞧见了棵梅树,见着熟悉应就是我那时埋酒的那棵。一时也寻不到铲子便徒手插进雪地里头去寻,这感觉再冷却也不及那日的心,若是我能早日发现葵水没来,又岂会如此不注意?落得个产的下场。

    直挖到手节通红,刚能瞧见那坛子便加快的挖了出来,抱出那坛酒刚刚揭开只闻到一股梅香,不同于冬日里的寒香,应是夏日里头被太阳照过的暖香。倚梅园的宫人这时应都去吃酒烤肉了,四旁无人便抱起酒坛子喝了起来,喝够了身子一阵发热便褪去斗篷按在地上抬眼见朵朵寒梅同片片雪花,这是在滇地没有的冬日。也不知老头在滇地是怎么过年的,是不是同往年一样去韩王府同那群没女饶老头子一同吃酒。

    “下雪啦!真好看啊。”

    喝的醉了只将斗篷一卷便昏昏睡去,身上铺着白雪同几朵梅花,脸红扑颇看上去不同于往日凌厉模样更添了几分女儿的娇俏。嘴里更是不停的喊着

    “朔风如解意,容易莫摧玻”

    过了一会便有花好来寻,瞧着是极为着急的“我的金主儿啊,你怎么这样啊。您的月子还没出,若是着了风寒往后对生养也不好啊,那时候怎么办啊。”我见她这般着急便拉过她来,命她侧耳同她悄声道

    “那便不帮那皇帝老儿生养了,我同你在锦绣轩过一辈子,可好?”

    花好听到大为羞恼,见四周无人才恶狠狠的蹬了我一眼,将我搀扶起来“你醉了,快回宫里歇息吧。不然我拧掉你的耳朵。”

    “你同我一起长大,我待你同姐妹一般,你可知我为何给你取字花好?”

    “许是权好月圆之意?”

    “你的字取的是欧阳文忠公的《浪淘沙令》‘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世事无常啊,本嫔自幼生活清贫又从京入滇,又从滇入京为妃妾,谁知道明年我又会如何呢?”

    今岁新雪才过,六合一色,四极浑白。晴雪长松,有香雪梢头,落拓一枝玉骨。】

    云清澹、风绵柔。临轩凭几,阳辉透过如意窗格,炉香静随游丝转,缱绻着风暖日薄的霜雪清怀。】

    曩昔父亲曾与我讲,养纸最佳便是芙蓉粉,经岁几载,我也养成这个习惯。案上笔墨铺展,松墨与芙蓉两脉交掺,染了三分纤细柔婉的韵趣,腕底生香。】

    一手顿颡,半揎罗袖。把秀笔挽一枝墨梅。画纸寥落,笔端春秋。只待墨色晕散,没有将紫带翠的花影繁杂,却自成一派清致疏阔的萧朗风骨。着墨深浅总也拿捏不好,教雪意将梅韵冲散,便多三分清癯,少三分雅韵。眉峰相攒,叹道】

    唉,不过一枝墨梅,却总也画不好……

    思及宜嫔好似精于蠢,便携了青碧往那处去。早怯冬寒,怀中揣着水磨红铜暖炉,颈上系着风领。对着宫门前的侍儿浅浅一笑】

    请您通禀一声,秀女王璎想请教沈主儿丹青一道,不知沈主儿得闲没有?

    我身上有冗重的雪气,所以我回到了瑶华阁。烧的温热的暖炉贴过程有容的外氅。伺候我的宫女要拿我常用的熏香,程有容一瞧,止住了她。“熏香先放着吧,过会儿本嫔要去看同昌。公主才满月,这些东西还是不要闻的好。”我连里面的内衫都换上了才洗净的衫子,“可还有什么味道了?”我问饮者。饮者摇摇头,她从库房里头翻出了一串漂亮的银铃。有容拿起来仔细瞧了瞧。心里头满意了,再将铃铛放了回去。

    后面紧跟上来的婢女被程有容撂下了。她带着饮者缓缓走在雪的宫道上。她到承嗣阁的时候还特地把自己的外氅脱了。“别过了她一身的寒气,她还,吃不得药。”有容如今的关心劲儿活似她的母亲。程有容悄悄的走近她,她歪着脑袋看这个白白胖胖的姑娘。这个时候的孩子浑身都是软软的,程有容心翼翼的捏了捏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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