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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九章

    懒起画峨眉,弄妆梳洗迟。

    冬日清晨格外的冷,月窃起的稍迟,梳洗一番后仍有些困倦。佳人素面朝不施粉黛,懒懒地倚着门框,任由寒风吹在脸上。储秀宫中树木不复春夏青翠,光秃秃一片令人心生厌倦。不多时外头竟下起了雪,月窃眼眸清亮,透出惊喜的光,对南方姑娘来,雪毕竟是少见的。忙披了件素色织花斗篷,也顾不得还在下雪,提着裙摆走出宫去。

    大雪纷飞,佳人漫步,颇有情致。皇宫实在太大,月窃也不知自己走到了哪,忽然闻到一股幽香,索性是出来玩乐,就顺着香味摸了过去。绕过朱墙碧瓦,月窃被眼前景象所吸引:满园的梅花凌寒开放,簇簇红梅映雪,香气清幽。真真应了那句诗“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月窃俏脸通红,倚在一棵梅树上沉思。记忆中父亲是最爱梅花的,他梅花品性高洁,不与百花争春日美好,而在凛冽寒冬独自盛开,越是风欺雪压,开的就越美好。他还教导月窃,做人就当做一株梅花,不与世俗同流合污。那时的父亲目光熠熠,是月窃从未见过的模样。

    雪停了,月窃也回过神来,柳眉微蹙,眼含迷茫,良久,朱唇轻启,“可我,并不爱梅。”

    纪氏与自个儿见安,以欢忙笑着让觅云将她扶起,到底自己也是个孕妇,晓得怀孕时的诸多不便,又与她素来无甚瓜葛,何必彼此为难。

    崔以欢笑着看向她,只莞尔道了一嘴儿:

    “坐。成容华近来可好?”

    昭怀垂了脑袋唯唯诺诺只盼是个好话的主儿看昭怀诚心放了去了,可却事与愿违,头回出园子里便碰见了位居九嫔的贵人,这也罢了,偏偏昭怀做错了事落了把柄此时也不得什么不能为自己辩解半分任由她拿捏,语气冷冷咄咄逼人,昭怀知晓她想听什么坦荡了

    “宫中规矩我谨记于心自是不敢忘的,今日是玩疯魔了才冲撞了主儿”

    随后昭怀勾唇换了一脸笑,眸中闪过一丝精光,再抬脸娇音浅曼

    “学规矩是宫里嬷嬷便咱秀女无需紧张,宫中贵人都是和气的,我不懂事今日出了储秀宫疯玩了些,我瞧着主儿祥和样许是不会跟区区秀女计较的,您对吧?”

    昭怀没得法子这位主儿满面怒容只得讨巧些好听话,只盼她能消消气莫动怒重罚自个儿。

    许是快入春了,前些日子方才下过雨,外头娇**花的草芽如同弱柳扶风,颗颗皆是颤颤巍巍的,惹人可爱。许是已经浸了雨水好些时候,以欢新绣的花鞋已然心掂足而过,可却还是湿透。崔以欢方至亭上,外头便又是急急的雨落玉盘,泠泠作响,崔以欢此次出来未曾带上雨伞,却是不急不躁,横竖稚染晓得自己在何处,她会来的。

    稚染来时,那湖中心的一个亭子里头,已矗立了一人。亭亭的身姿,是女子纤细窈窕的身影。稚染抿唇了然一笑,她已然晓得那是何人。遂架船,往那蓬莱岛里的亭中一去。

    岛上素来安娴静谧,偌大的湖面,也独有稚染的船桨划过了水痕。及其下船,崔以欢似是察觉到什么一般,徐徐回身,见其,唇角不觉漾起三分的梨涡浅笑。

    以欢纤细的柳眉是不点而翠,杏眸里头缀着满夜星光,鼻翼微耸巧,上头还有一点生的痣。崔以欢怀捧着一碟子的梅花糕,她难得是这般乖乖巧巧的,等着她稚染来。

    “梅花糕很新鲜,终究还是你做的好吃。”

    毕竟稚染的梅花糕,是一绝啊。

    她也变了,怜止立在那里这样想,庆容华不是当时的庆良娣了。当时这位程丫头在端午宴上,坐在所有贵饶最前头,又是储秀一众新秀中首个侍寝的,多少人津津乐道她的春风得意,又歆羡她的封号那样好。如今她的笑像是从水火里磨过似的,修饰得没了棱角。然而,自个儿在昭阳也没有听过留仙宫的庆容华与谁结过怨恨。或许是因着旁的吧,她想,总有那么一样两样的东西,把人磋磨到现在这种地步。

    “我信你诚心。但,诚心在这里很要紧么?”怜止没头没脑地了这么一句,梵音渺渺,钟声荡着几个来回,姑子们依旧在两边低首不语,似乎没了耳朵似的,权当听不到怜止的话。好一个无知无觉,无相无色。

    她只有眸中清明依旧,看着人,无端觉得从这一句抱怨里看到了储秀里曾经的程丫头,这孩子把她逼得紧:“我想起从前,为着一碗桂花甜渍汤圆,两个人让来让去。要是她们是吃了这个才有的,我宁愿当时多要几碗。”话出口,自己也觉得荒谬,于是顺着她的话转到同昌那里,“慧良媛虽生而不能养,但还有个盼头,总能为着孩子走上来的。咱们两个?倒是空空到了容华的位分。”

    一晃眼又是一季新春,杨臻孕至足月,眼见着生产在即,便也不敢同往日似的在宫里头晃荡,只敢拘于留仙一隅,搭着绵绵的手走上两圈,省的生产时脱力平白受些苦楚。所幸杨臻这一胎怀相极好,甚少孕吐食欲不振,只是时常昏昏欲睡,一觉醒来近黄昏。晚间膳罢,杨臻艰难扶腰而起,欲赏残霞夕照,忽的一阵比往日尤甚的痛楚引她惊呼不止

    “主儿怕是要生了,还不快去烧水!绵绵姑娘,你去将炉子上温着的参汤端来!”早在几月前宫里头就赏了稳婆与随侍宫人,她们经验颇为老到,一眼就瞧出杨臻不妥何在,连忙推着滕人将她扶上床榻

    不知世的胎儿急欲瞧瞧这个世界,挣扎的愈发猛烈,可害了杨臻一人在塌上受苦。她咬着软木塞,模模糊糊想着,眼眸被汗津蕴的发痛,转瞬又被身下撕裂般的痛楚引开注意。若不是凭着心头一口热气,与怕叫嚷分散精力的担忧,她兴许早就要坚持不住

    疼痛不知几何,细水绵长,杨臻在恍惚间过了一世,终听得一声婴孩娇啼,脱力睡去

    踩点紫竹林

    我数着,惊蛰之后便是春分。

    这一儿也是日夜分,阴阳两相半,昼夜均而寒暑平。因而,我将见了六个时辰的朗昼,与六个时辰的望舒。

    又是饮酒的时节,我不嗜酒,不似市侩醉鬼,整日只晓得捧起酒葫芦大喝,也不分酒的好与孬;我也不似盛唐仙人太白师,醉里看花如看美人,笔走龙蛇便是惊之作。最多只三杯两盏沽酌,得了佳酿贪个唇齿痛快罢了。

    簪着盈盈花,我挽了春弄,迈向那紫竹林。

    并未有鲮嶒入的极高极高山峰,似诗中的云深不知处,有林间罅隙的爿爿金缕,悉数洒在我裙,上袂角。

    旁的人踏青应当带吃食来的,今日又是春分,怎少的了甚的春菜,春汤,春酒。

    实在无的,也该取些纸笔砚桌来,写个字才好。可惜是我慌着要走,太匆忙了罢,莫辜负了这景,也是辜负了大好时日。

    又是即意作诗,却俗了些。

    我便引了琼草撷来画具,意要临着大好春光,可惜我从不会画画。

    红梅谢了把冬了,再见绿柳枝头初显萌芽,嫩黄之色尚未匀称。二月早春归,仿佛深冬的棱角都被温暖的春意磨灭了,露出些柔软来。虽有春寒料峭,不过倒是能卸下几层衣裳。

    荆玉朦胧地醒来,色再也不是灰蒙蒙的暗沉,仿佛春风吹开了铅云,太阳没了暮色遮挡了早起了几分。随意裹上一层长衣,双手抚上厚重的窗,屈肘向外用力一推。窗子缓缓地往两边散去,她惊喜地看到零星枝桠上冒出的嫩芽,向外透着生机勃勃。

    “主,您还没梳洗好,莫着凉了。”身后传来无奈的女声,荆玉猜都不用猜,只有九瑟才会如此关系自己。她好似在看调皮的孩子,快步上前将窗户关上,“主,该梳洗了。”

    “九瑟,你应该知道我,是个怎样的人。”我不会让自己生病的。荆玉呢喃着,挪到梳妆台上,“简单一点就好,本主今还想去太液池逛逛,不要太多累赘。”

    走在宫道上,清冽的风吹散了沉闷,偶尔有一两支不知名的花儿越出宫墙,供诸人欣赏。或者是布谷在高处叽叽喳喳地留下痕迹。前几日刚下过酥雨,润了这一方土壤,也让这地有些湿滑。

    走了好一会,终于到了破冰的太液池。

    近日开春却还是春寒,蒹葭时刻紧着让昭怀添衣,都春捂秋冻昭怀也不敢大意总是怕伤了身子,搬至留仙宫后又听闻这留仙宫五六月最是阴暗潮湿更不敢不仔细了。留仙留仙昭怀总以为是神仙似的宫殿却不想这环境这样潮湿哪能留得住神仙,念及此昭怀也自己噗嗤笑了好荒唐的名字。美人倚着榻,青丝随意挽起一个髻,念了半晌诗书却是不进脑的,全然被外头树上露出的嫩芽吸引,春意盎然想来外头应是春景一片,裸色蔻丹轻叩木榻索性丢了书,换了一身轻装还套着粉色袄,粉色娇俏平日昭怀多用粉色总衬得肤白,斜插一只海棠簪赌是清丽可人。

    漫无目的在外闲逛只想感受这份春景融融直叫人神清气爽,总好过待在四方里闷着,路遇太液池冰还未化,昭怀自大理来是从不曾见过这样的湖面的,这下第一回瞧见新鲜得很,挣开了蒹葭的手便朝湖面踏去,湖面光滑昭怀好不容易站住了脚,稳稳当当走了几步便大哩子在湖面滑起来,不管寒风扑面来,昭怀此刻只觉自由贪这份新鲜一圈圈滑,蒹葭胆些始终不肯上来,昭怀便自顾自玩耍逗得自己咯咯开怀大笑。

    册封当日,千万里云翳尽散,碧空如洗,金乌暄晖倾斜,曜野蔽泽。字重千金的明黄圣旨,稳稳当当落于玉掌。没有想象中山呼万岁的浩大,只有无波无澜蔓延开的茫然。有人野心昭昭,有人心翼翼。知恩默然挪了窝,移令。尝试显露出些许欢欣来,笑容便是僵死的冬虫。

    这日凭栏,看苑内的风光,细节都修剪齐整,干干净净,却也将储秀宫内,那般无人精雕细琢的恣睢野性,一笔抹杀。权知恩愈看,愈觉身心也似被桎梏住。憋闷的慌。

    皇帝已宣过侍寝。打了三个照面的男人,她的丈夫,谈不上爱恨,却拥占她身体的男人。梅花开败的时节至了,知恩才逐渐明白,当初娘亲的热泪是为了什么。

    手底的绢布铺开,心境早已不同往日。权知恩穿针引线,动作日渐熟练。若能乖巧做个邻家绣娘,于楼台凭栏处失一张绣鸳鸯的锦帕,被住在巷尾,结实干练的哥拾来,就一番佳话,似乎很美。

    在针尖差点扎进指尖的瞬间,知恩恍若梦里惊醒般,悟到一阵惶恐,如猫爪挠心,细密弥散开。

    这梦,不是她该做的。

    知恩低头看,手里绢布,绣着初具雏形的鸳尾,三色羽毛,艳丽出众。她玉指在凸起的线上抚摸过,眉间拢起山川。

    便绣一只锦鸡好了。

    日影攀移时,绢布上分化的阴影也随之变换。知恩绣入了神。才暂忘了雷霆雨露般的君恩,暂忘异乡踯躅的困苦,暂忘此身已交周廷,已许人人拜伏的九五之尊。

    程有容并不知道她的心思,也并不想去管她的心思。程有容被人蹂躏这么些日子,如今可算是熬出了头。这会子的程有容便是炮仗,一点就着。那一位姑娘的头都能低到地里面去,程有容课没有轻易便让她走掉的道理。程有容最厌恶别人在她面前给她扯东扯西。她本来就打料着训诫姑娘几句,就因着那位姑娘拿着嬷嬷讲话这件事儿,程有容火气便大。那一位掌事可没少给程有容脸色看。

    “你进宫的时候是把脑子都落在宫外头了?你是今儿七岁孩童呢还能玩疯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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