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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四章

    踩点·太液湖

    程有容在这一座皇城里头的第二个春来了。可这个时候的程有容已然有了四个月的身子,已然是有了显怀的模样。这可是她第一回做母亲,却不似其他宫里手忙脚乱的迎接着这个孩子的到来。她对这个孩子的期盼已然多时,该预备下的一应俱全,怎么才会让他在苍忙荒张里头受这么多委屈。那些为程有容看脉的太医劝程有容多走动,程有容摸着自己的肚子,这一日她瞧着外面的光正好,收拾了衣衫便出了门。

    她许久没有来太液池走动了,边上的饮者抱着程有容的披肩。她嫌弃白狐裘的大氅穿在身上闷热繁重,一点都不轻便。饮者不依,怕她着凉,就将锦花缎的披肩抱了来。程有容到了外头走了几步才知道冷,湖边的风到更加冷些。于是程有容把那一件披肩穿上了,漂亮秀气,程有容好生欢喜呢。游鱼流连湖中,偌大的太液池因着这一些的精灵才显得生机盎然。

    “许久没出来了,这一回就带着这个主子出来走动走动。”程有容嗜睡是常有的,可就是她在懒散,金氏失子的模样历历在目,她可不敢不遵医嘱。“为了你啊,再困也要出来走动走动。”

    水波荡漾,悄无声息地透露了那女子的动作。按着太医诊脉推算的日子,纪氏如今有孕已是将近四个月了罢。虽女子怀胎,向来是头三个月最险,但即便其现下胎像稳固了,也该好好保重着自己。宫中孩儿难生养,为人母的自然要万分谨慎些,我又如何能不晓得呢?故而见她如此,我也只是垂眸一笑,未曾多心。

    “从前在金华府倒是没有泡过温泉,如今乍一见了这场面,真是又觉着新鲜又叫人害羞的。”我温柔了神色,回应这么一句,也算给方才那尴尬场面一个交代。

    素问纪氏和我那位妹妹走得近,未免不必要的麻烦,我和其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因此也并不了解她的为人。今日机缘巧合下有了这番对话,初初接触下来,倒觉得纪氏身处高位依旧随和亲切,也是实在难得。

    我随口打趣一句,“汤池囫囵一个尚且还能适应,只是成婕妤美貌,叫新人妹妹们瞧见了才是自惭形秽呢。”而后一顿,又添上一句,“您如今怀着身孕,可曾问过太医这泡温泉是否会对胎儿有影响吗?龙胎为重,婕妤定当心着才是。”

    “姐姐惯会取笑我,促狭得很。”隔着氤氲流动的一层香雾,我也依然能窥见她剔去庸脂俗粉的一张美人面孔,尤其是那双眼——软绵绵地洒着星的透亮,即便是隔着杨宫深夜里黑漆漆的一条长廊,我也能看得一清二楚的,更遑论这样一层薄的雾气。

    我望着她眼里化开的一大片狡黠笑意,忽然觉得好奇。恃宠而骄——究竟恃的是怎样的宠爱,又是如何的骄傲?这样想来,从我入宫前开始,父亲就常在我耳边提起这四个字,满眼的欲言又止。“意平,入宫最忌恃宠而骄。”他这样。其实他还是不够了解我,在我记忆里,他的一生都写满了让人扼腕而怜悯的荒唐,他也永远深陷在苦痛和愤懑的泥潭里,从未逃脱过其中污泥的桎梏。因此,他实际上是不大了解我的。

    他不晓得,他的女儿,那个常常在他身边听他讲故事的沈南颦,从不会恃宠而骄。她只是永远平静、永远温柔,没有其他过多情态的沈南颦,甚至对入宫都是茫然的毫无概念。她怎么会恃宠而骄呢?

    纪氏这样一提,便有跃跃欲试的因子在我心里向上攀。我支起身子,作出一副娇蛮任性模样,将唇一撅,口里念着声:“纪姐姐,往后你只许与我好,再不许与旁的了!”末了侧过头,笑问,“是这样么?”

    未等她给我答案,我便已经觉得自己荒唐,笑着摇头。

    然而真正在我心里激来一声咯噔的,是她盼着做我孩儿干娘的愿望。

    她的话那样真切,我将她神色来回看了,又将她唇间字句来回咀嚼了遍,觉出的不过一份赤诚的想望罢了,再无其他多余的顾虑和算计——至少我这样以为。

    但我始终是未能忘记的,早些时日,在我刚被太医诊出有孕不久时,我是同有容有了约在先,许给她一声干娘的。毕竟细细地算来,我与她在绥和九年间于朱红的宫墙下相遇,一路走来,情分始终酿着,便像酒般越酿越浓的。

    她眼里有那样的欢喜坦诚,我不愿辜负,也辜负不得。

    可纪氏——纪氏我便能辜负么?也不成。虽并未有我与有容那样的亲密,可她确也是一份真心待我的,何况我还那样欢喜她的眼睛,那双让我想起漫繁星的眼睛。

    我想,我与她与有容,都是相持着来这杨宫的。倘若以实相告,倒也未必会生嫌隙。于是我开了口,含进笑意,“纪姐姐,这是你不知了。先前呀,我方诊出孕事不时,瑶华宫的那位花神便急急地来,讨了干娘之位走。”啜一口温茶,我继续让笑意上扬。“要依我看,纪姐姐做孩子的姐姐倒合适的很,是极温柔大度,能讨孩子欢喜的。”

    弯弯绕绕的宫道是程有容要回留仙宫的必经之路。程有容走在路上,饮者在一旁给她念叨着太医的话。这一些嘱咐她记得比程有容还清晰,一遍又一遍地念叨,唯恐程有容记不住。程有容晓得她真心对我,所以也没有出声制止。可听到后面实在受不了了,程有容曾听着下面那些人管饮者叫饮者姑姑。饮者听了脸色很不好看。姑娘今年也就十六七岁,偏生被下头比她还年长的人叫姑姑,自然心里头不快。“我的饮者姑姑,别人管你叫姑姑我看你还真的成了那些姑姑了。”

    那一位姑娘板着个脸,瞧起来凶巴巴的。程有容看着她,噗嗤一些笑开。“饮者姑姑,你可饶了我吧。我听你念念叨叨一路了。”程有容听的那可是一个头两个大,她揉了揉自己酸涩的腰,她身子不太舒服,饮者赶忙扶着她在一旁坐下。

    她依旧不放过那姑娘。“我看你再念叨几句,我这孩子生出来一开口会的不是父亲母亲,就要变成太医的那一大串东西了。”饮者一下子就想要跟我开口讲大道理,程有容可不想听下去,撑着腰就走了。那姑娘没有办法,只好快步上前跟在程有容的后头。

    “桃西望那人家,出树香梢几树花。”

    宫城里的御花园里头,满园儿都是桃花,春时姹紫、嫣红遍开群芳,桃花独傲艳压群芳。崔以欢总想,许是自己心中所思所念皆是它,才会时时刻刻想起它,那样沁饶桃花香。许是它花开又落,许是它回眸灼灼,不然这偌大的紫禁城中,群芳夺目,以欢怎会独独惦记着它。

    “树和娇烂漫红,万枝丹彩灼春融。”

    一张镂花几,一把银剪子,一盏春茶正暖。以欢在御花园的一处亭,对着灿烂千阳,拿着银剪子,照着花样子给平都剪纸玩。

    媵人引人入,后头跟着提着巧食盒的稚染。崔以欢虽在这棠梨宫中除了稚染还有寻春觅云等人贴身伺候,可稚染是打侍奉自个儿的丫头,总会比旁人更为熟稔。崔以欢抬眸看向她笑着,如珠玉般的声响脆脆地落在不算大的阁之中:

    “平都又托你干什么来了?”

    崔以欢放下手中的活计,方抬眸又垂下首,她将红纸缓缓展开,日头透过层层树影落下,落在以欢的剪纸上头,是一副栩栩如生的桃花模样。

    “平都瑶高兴坏了。”

    我将腰间别的璎珞取下,握与她手中,触了她的指尖的余温。这是我取羊脂玉刻的,白玉无瑕,京娘替我打了络子,我刻的岁寒三友。我自爱岁寒三友,这纹路精心,错杂而不乱,茂盛而不杂,是我偶然梦中的灵感,是我今生画的最好的一幅稿子,是极好的玉。

    且看她盈盈一目瞪向我,信手将我的璎珞扔了出去,我霎时一愣,目瞪口呆瞧着她。

    “你凭什么扔我玉。”

    :

    太液亭中,我张弓拔弩瞪着她,满面的愠怒。她是我如今最最厌烦的人了,瞧着清丽的容貌,一副蛇蝎心肠,外表是甜糯糯的,切开来是黑的。

    我气不过,推搡了她一把,软玉在我身侧低语安慰,我却不然,再看那傅女,半分歉意也无。什么人啊,原本我十分喜爱的,如今只想手握刀刃,一剐了之。

    “你还笑做什么?你今日若不道歉我与你没完。”

    我起身,身量高她许多。我只恨自己不是《乐府诗》的木兰女郎,取长剑而舞。

    :

    “你是手臂上有问题不是,怎不宣太医瞧瞧,乱扔人东西。”

    彼时我是心高气盛的年轻女郎,从未有人告诉过我要忍让。我性子直率,自然不会去忍让,我绝对不愿如此善罢甘休,那是我苦心刻成的璎珞,是呕心沥血的好物件,至少我钟爱,容不得旁人这般无礼作践。

    我见过极凶的狸奴,我想我大抵也是一般眸中放火的模样。

    “你,你怎么个赔罪之礼法。此玉是独一无二,你何处再寻一个来,即便是寻到了,我也不愿要!”

    我气急败坏看着她戏谑的暗笑,若我再忍不住,定是气得浑身战栗。

    她意要我远离,我又何尝知道,即便我知道,又是为何呢。我只一愿叫她赔我玉,一日不满意一日便不放过她。

    可命运不公,还是教我缠上了她。

    待要垂睫取了袖口系的紫藤花帕子来拭一拭嘴角,乍然就听了一句娇蛮的话儿,里头三分生涩,七分不惯的,把怜止惊得抬头去看对面的人,堪堪笑出声来:“妹妹真是……”

    对面人颊若浮霞,忽觉得逗一逗沈氏也颇有趣,自个儿再多得话,能换得她这几句欢颜笑语已然不易。如今像是摸透了其中关窍似的,只将眼波含笑迢递,“这才是入门呢,若是再骄一点,大约要这样了。”特意清了清嗓,却是把方才人过的话又复述了一遍,“沈妹妹,往后你只许与我好,再不许与旁的了。若被我瞧见你还有旁人——”

    作势在几上一拍,十足十的娇纵样子,话音里却绕着软:“姐姐就不依了!”话音方落,便转头咳了两声,就势掩过了忍俊不禁去,因此听了她后话的时候,还在方才笑闹的余韵里没待收回。

    程氏。她想了一想,这可真是纪姐姐还没什么,沈妹妹先有了旁人。却不好与人冷脸,毕竟她是孩子的母亲,又是这样满心乐意地许了程丫头的干娘,自己再失落,也只能甘居人后了。只做无事发生的样子,笑追着她的话不放:“我晓得了,庆容华到底是悄无声息地就摸了过来,你们俩暗渡陈仓。”手上搅着帕子,挑眉续道,“好啊,那我等着你与娃娃一起叫我纪姐姐的时候。”正是时,乳娘打帘儿抱着平都步赶了进来,一抬首便见着以欢阴沉沉的脸色,“噗通”一声便跪在地上。平都仍是嚎啕大哭着,一张白净的脸哭得涨红。

    以欢心急又气,酿酿跄跄上前几步去直接一个巴掌扇到了乳娘面上,她怒极反笑:

    “你是如何带公主的?”

    乳娘支支吾吾的着缘由,原是平都被一个不知是什么的玩意儿唬住了,乳娘敲去解,回来便见着平都哭。

    以欢见着这乳娘话含糊不清,心下更是大怒,她却是不顾寻春阻拦,挺着大肚子便往外头疾走而去,以欢却是要看看,究竟是什么玩意儿跑到了她的棠梨宫来。

    只见棠梨宫墙脚处,一只雪白的毛团子静静地窝着,闻着以欢声响,悠悠然抬起了它的头来,带着几分娇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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