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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九章

    迎暮春晖光,知恩挎一竹篓,于苑里晨风微凉时,摘几丛紫苏。探手捻下一叶淡紫,置于鼻尖轻嗅,稍刺鼻的味传来,神魂便荡涤清明开。紫苏入茶,可散湿解暑,消痰定喘,功效良多。她依娘亲的习惯,于初夏的温情脉脉里,采摘新叶,为即将燎原的焰火,埋一块寒冰。

    待日影登移,晨雀啁啾声息。知恩已归桃源,唤冬葵就新叶,沏一壶茶来。如往日,取来绣布针线,临窗独坐,赏景绣花。

    昔日成婕妤,现今的成贵嫔。留下的几株桃树,已花开荼蘼。落英缤纷的浪漫,终于入了桃源新主的眼底。尽日宫里宫外,都不大太平。陛下风寒归顺府,边境将军埋骨,战士舍命,多少不归人魂镇疆野。出阁前的少女,会因凄苦的爱情留几滴泪水。现下却淡漠起来,渐渐风花雪月,皆是绮梦,不可怀,不可追。只在心田。种一丝若有若无的惶恐,于黑夜无人时泛滥成灾。

    手中针线飞舞,不觉朵朵桃花春绽。分明绣了一季的夭桃,却在春华谢幕的季节里,终于绣出些许神韵来。翠叶粉株浅黄蕊,灼灼其华的动人,都凝结在绣布间,绚丽成死物。

    百花开时,百草丰茂。知恩想起做个香囊,于是将手底的绣布,循着香囊的样子剪裁折好。软布的连接处引银线缝合,开口的地方再绕一圈红绳,做成松紧。只等空闲时,再向宫里头会制香的姐妹们请教一二,寻些好闻又有奇效的香料来装好。虽然简陋了些,到底也是打发时间。

    莺歌追燕舞。我来太液湖时碧波舒展,乘东风送满池轻快,邀我共享金宫锦绣。我坐一坐湖心亭,细品春日融融下水旖旎,难得好风景。

    我进宫半年,嗑完了十六年的瓜子,将流言纷扰收入囊中,风月算计窃窃私语,我觉得十分有趣。譬如宁修仪再诞公主,众人侧目,言语轻佻,她育平都两载,此时填一位男嗣是锦上添花,公主也不妨事,九嫔之一的女儿自然尊贵,岂是旁人随意置喙。

    程有容的福气在后头,我堪堪是没想过现下唯一一位身体健康的皇子,却因母亲出身不高而落人话柄,不由得对这些姑娘们的想象能力与灵巧心思十分钦佩。到底是金尊玉贵的皇子,大约能圆一圆程有容的满身风致。

    起风了,我拂去额前碎发,冷眼瞧水光琳琅,泛舟轻上可好。姑娘们那样多那样繁华,我真切感受到的只有宁庆两位。愿她们安好。旁的得空了,再一一拜会就是。红妆娇娥比七仙还多一个,我想我日后大约是辨不清楚的。

    日头游走两山之间,太液湖一片珠光,眼底是水倚仙台,如金宫主子的梦传得沸沸扬扬。往后大约是不会无聊的,我想着,委实要多准备些瓜子花生。

    祝余摔了一盏青髓。

    熏珝曾五体投地地劝过祝余收敛脾气,祝余虽娇纵也懂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故而她很久没有生气,更别替惩罚宫女这样不得人心的事。可如今祝余实在是觉着被欺负了,生气且委屈。

    五日前祝余侍寝,花钿熏香沐浴都妥当了,祝余却突然来了月事。她月事不大准,也没想过赶在这个时候凑热闹,情急之下指了太平轩里头容貌最好的女使柳绿替她一替,左右是个宫女不打紧,总比旁人半道截胡看了笑话好。

    第二日祝余已准备好按规矩来等着柳绿被册,谁知陛下那却偏偏一直没有旨意,等了三四日祝余想着陛下已忘了此事,存了私心仍叫柳绿伺候着。她若本分也罢,但时常念着自己非同一般干什么都不尽心尽力,如今茶水滚烫,分明是刚浇开的水端上来的。祝余早就看她不顺眼,摔了杯盏罚她些许银钱。

    这柳绿如今是个烫手山芋,偏偏她是祝余册封时旁人赏下来的,当初看她容色姣好侍奉陛下,落个不明不白的身份,祝余委实不知该拿她如何,只叫她捡一些端茶倒水简单的活计,不敢让她贴身看管。

    神佛堂里头的烟雾缭绕可都是一片诚心。程有容一人飘飘荡荡如浮萍,她只有把所有的希冀都寄托在神佛上,唯愿神佛能给她些许安宁。程有容比谁都需要一个孩子傍身,她需要自己的孩子成为自己的底气,也是自己的支柱。我被所有人瞧不起,所以我要我的孩子,让我在众人面前大不一样。

    满殿神佛终于开了眼,让程有容也舒畅了一回。“观音大士降下来的孩子,都是什么莲花转世还是什么座前金灯的。”程有容对自己的孩子满满的欢喜。在每一个母亲的心里头,谁又能精贵的过自己的孩子。

    我从蒲团上起身,我这盼着满殿的烟尘不要呛着我的主子。一旁的纪氏这样出口了,程有容液怀有这样的心思。“你还真真儿与我想到一处去了,原先想着我开口的,却叫你了来。”

    程有容的礼都带了来,自然是准备聊。她和纪氏一同去了明粹宫,她们位份在上,通报了声也就进了去。榻上的吴氏瞧起来脸色不错,程有容开口。“我们想着一起来看看康哥儿,也给你贺喜。”

    “也不知来的巧不巧,有没有打搅你休息。”

    七月中下旬时,已大热,京城虽属北国,却也是炎热非常。南国的夏,以欢曾随阿爹去看过,绿林英英的,恍若与北国无二,只是那处更为湿润些,连呼吸的空气都带上些许的长江水。

    以欢是六月底出的月子,她也算是赶上了好时候,赶着一个不冷不热的儿,做完了恼饶月子。崔以欢长呼一口气,可算是能够沐浴洗漱一番,一个月邋里邋遢的模样,便是崔以欢自个儿也觉着恶心。

    才出了月,便听闻有容那头诞下了皇次子,取名为杨廷正。以欢却是替她高兴,她与有容相识相交,自是晓得有容对这个孩子有多少欣喜,如今平平安安的诞下,便是福分。

    以欢笑着对一旁的稚染道了句备下礼去瞧有容,稚染便将先前以欢早早便备下的礼拾掇拾掇,与着崔以欢一同去了留仙宫。九嫔的步辇稳当且快,以欢坐在辇上不觉着难受,晃晃悠悠便至了留仙。

    崔以欢入阁去,便见程有容卧在床榻上,以欢笑着走近,坐在她床边,含笑嗔她道:

    “可难为你,费了好大劲。”

    以欢扬一扬面,示意稚染将礼呈上,自个儿与她道:

    “一只长命锁,送给你的娃娃,一柄玉如意,送给你这个阿娘。”

    又削减了许多吃穿用度,让宫人们闲暇时间都不必全部等着伺候,都让他们两个时辰换一批人,空闲时间便回自己屋里头做些夏衣,到时候也好捐出去交差。可如今这日子过的同刚刚入宫相比,反而还紧巴巴了,这协理六宫可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除了虚名,实际的好处一点儿都没捞到,相反有事还要率先做出带头作用。

    又闻到御花园的花香,想到五月开的花种虽不似春日里头繁多,但也有几分淡雅的香在里头,便要身边宫人让内务府也停了香料供应,能省一些是一些,改为让花房送一些安神淡香的花过来。

    做夏衣同削减后宫开支用度我都能理解并支持,可太后娘娘率先捐款,我却受不了了,自己本就是唯太后马首是瞻,如今太后带头捐款自己又身为协理六宫自然是要捐一份大的。可自己爹又不似庆修媛一般是富商,家里头家大业大的不愁银子。自己爹只是一个在云南王府的九品吏,又好面子喜欢请人吃酒,能剩下多少银子,我又能带多少入宫。如今这库房里头存着的,妆匣里头放着的,头上戴着的,哪一件不是入了宫后一件一件攒起来的,可怕是这会子我是要大出血了。

    想到如此便心烦无心赏花,又遣了花好去花房选几盆花,便带着一对人回宫去了,也好瞧瞧这入宫一年自己到底存了多少体己银子,又要拿去捐多少。

    桃西望那人家,出树香梢几树花。

    棠梨宫里头一室静好,平都逗着易安,她们俩相处却是愉快,易安累了便沉沉睡去,平都乖巧,自是不去惹她,自顾自的玩着,方才也倦了,便由着乳娘细细哄了睡去。先前因着纪氏的白猫,那伺候平都的乳娘已被以欢狠狠发落去了慎刑司,如今的是个端庄稳重的婆子,姓林,因是伺候以欢表嫂生育的,很是有经验,且又知根知底,以欢也待她亲近些,喊她一声“林嫂子”。

    以欢见两个家伙香甜睡去,自个儿也想往外头走走,毕竟这日头正好,不去恐辜负风光。她携了寻春来,留下稚染觅云看顾着棠梨宫。

    她们这厢往了御花园来,一路上到底是姹紫嫣红,光艳美丽,朵朵争奇斗艳,枝枝想着艳冠群芳,却终究是平分春色。以欢瞧着心里头便是灿烂,她不由得一声慨叹:

    “若待上林花似锦,出门俱是看花人。这夏里,到底是烂漫胜过冬里的寂寥。”

    飞鸿踏惊鹤,孤灯掌春秋。我只听燕雀啁啾斜阳,百花恼我分神,将芬芳舒展,吐蕊送蜜糖。

    我为心里一孤舟摆渡人而来。汤祝余是招摇山上神草翠丽,饮奇珍清露,闻者解心忧,食者渡寒。将山海经瑰丽江山点染笔墨,又作画。

    人间花木本不入我眼,因我无心于此,心之所向全是人烟,入尘又遨游。

    我将太平里唯一一朵沙棠挪了个窝,它祖上来自昆仑,坠入凡世神格不再。它不喜我太平无光,投身繁华最盛之处也应该的,我来悄悄葬了它,敬我们同孤独同悲喜。山海之书写尽下大同,忘了给他们一个落叶归根的结局。

    我程有容的麟儿来的这样好,想来八分来客共饮喜酒,此时便不去凑这个热闹。待到人散心定,再去贺她也不迟。

    这孩子是济南府里明日高悬,必将沸腾穿云,万不能沾染了邪风。

    程有容为了这个孩子费了力气太多气力。他来的突然,惊的程有容措手不及。程有容哪里有做母亲的体验,全都是身边的嬷嬷一字一句的教出来的。杨通文有这么多的女儿,程有容这个儿子,也不知道能在他眼前占得多少好。程有容瞧着软软的孩子,心里头都化成了一滩水儿。

    这是程有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真真切切的体会过他的心跳,感受他的脉搏,他的呼吸。他的骨子里流的是程有容的血脉,是程氏一族的血脉。我因满门的负厄而进宫,也不知父亲母亲知了程有容给他们添了外孙,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流着家血脉的外孙,是他们的骄傲吧。

    外头的崔以欢入了瑶华阁。程有容枕在软软的床铺上。她如今的脸色比早些好了许多,因着滋补的大养,如今的程有容脸上也多了几份血色,是好看多了。我这才有了力气开口。“你若是早几来,我是累的连话都不想。”

    她走进来,坐在程有容的身边。“这子平日里闹腾我,出生了也闹腾我。都儿女是前世的孽债,我如今算是信了。”

    “我哪里缺什么呀,这些日子里给他的东西流水一样的送进来,我算是沾了他的光。”

    鹤逢在怜止怀里蹭,又把手伸出来乱摸,新裁的菱粉柔缎的被几乎要包不住她。一两个月的姑娘,这个样儿大多不是饿了便是尿了,乳娘接过一看,果然是要换溺布,遂又好一番折腾,才让她又安安生生躺回襁褓里去。

    “奴婢可是不成了。为着主子裁这个换那个,她这一下,又得现洗了去。”双成拈着线在绣架那边抱怨,但面上分明还是欢喜的笑占了大半,“太后娘娘下了旨要做夏衣,这阵子满宫里都在忙这些事儿,奴婢想着还是自个儿来,既节省些,再者给那些前线的人,也算是给主儿和公主积福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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