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四章 重回皇宫
歇佗径直将何婧英带进了宫里。
原本肃穆的正阳门现在站满了侍卫,每个人的脸色都麻木空洞,若不是看到何婧英的时候,这些侍卫的眼神微微动了动,何婧英几乎以为站在这两旁的人都是歇佗的不死将士。
而正阳门两旁是数具尸首倒在地上,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无法散去。看穿着,倒在地上的人有羽林军,有太监,有宫女,无一例外皆是受过重刑而亡。有的人被割去了耳朵,有的人被剜去了双眼,有的人手臂不自然的卷曲着,有的人的腿部似乎是两根空空的管子,裤子下的双腿被打得粉碎。
几个太监模样的人将尸首拖到板车上,他们架住尸首的胁下,将尸首一点点拖道板车上,在地上留下一道清晰的血痕。板车上,五六具尸首堆叠在一起。一具压着一具,重重叠叠地压在板车上。等到尸首堆得差不多了,太监才将板车拉走。整个过程他们的动作僵硬麻木,脸上没有一点表情,板车推过后,留下一地血迹碎肉,和空中盘旋不去乌鸦。
何婧英默默地回过头来。她从未看过这样的皇宫。即便是前朝覆灭宫变之时,皇宫仍然是肃穆的,让人敬畏的。
而现在这座皇宫,只能让人联想到地狱。到处都是血迹,空气中的血腥味久久不能散去。
歇佗面带微笑,心情愉悦,一路将何婧英带到了金銮殿上。金銮殿前一个小太监正低头清洗着台阶上的血迹。歇佗的黑色皂靴出现在他的视线中时,他浑身一抖,赶紧匍匐在地。
歇佗看着小太监讥讽地笑笑。
小太监抖得更厉害了,额头死死贴在冰冷的地上。
直到歇佗推开金銮殿的大门,何婧英走进金銮殿后,才明白为何宫里那些太监那么害怕歇佗对死尸却那么麻木。
金銮殿里没有一盏灯,原本辉煌肃穆的金銮殿陷在一片黑暗里。大门推开,阳光一寸一寸地从冰冷的地上爬上金銮殿上那把蛊惑人心的龙椅。
阳光没能驱散金銮殿上的阴寒,反而因为阳光的明艳让金銮殿上没有被阳光照射到的角落更显得阴冷。
直到整个大门被推开,何婧英看清龙椅上的人的时候,整个人如坠冰窖。
萧鸾坐在龙椅上,双目圆睁,嘴角微淌着一丝黑的血,脸上的皮肤已经变成青白色浮着一层黑气。在他的心脏位置,还是一个巨大的窟窿,胸膛空空荡荡的,里面什么也没有。他被人摆成一个端坐的姿势,尸身虽然没有腐烂,但在炎热的天气下,何婧英仍然闻到了一股难以言说的腐臭味。
歇佗似乎并不讨厌这种尸体腐烂中的味道,反而愉悦地端详着萧鸾,仿佛那是他的一件杰作,一件工艺品。半晌歇佗回过头来对何婧英,语调轻松:“他之前对我还算不错,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坐上这把龙椅。我答应了助他登上这个皇位,便以金銮殿做他坟冢,也算圆了他的心愿,我也不算食言,你说对不对?”
何婧英有些僵硬地回过头看了看歇佗。这个人与萧鸾不同,与任何一个想要篡位的人都不同。
想要篡位的人是想要登上权力的顶峰,坐上那把世人顶礼膜拜的龙椅。所以就算宫变血洗了皇宫,但对殿上那把雕了九龙的金椅却是敬畏的。
有谁能允许别人的人染指自己拼尽命去追逐的东西?更遑论让一具尸首坐上这个位置?
歇佗看着萧鸾摇了摇头:“不过有些人啊,就是没那个命。千算万算也算不到自己竟然会被一条怪物掏了心脏。”
歇佗回头看了何婧英一眼,眼里居然透出些赞赏的神色:“说到这一点,我还该谢谢你。否则我还真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杀了他呢。”
明明是七月的天气,何婧英却被周围的冷意冻得骨节生疼,就连开口说话时,都能听到自己的下颌关节发出僵硬的“咔咔”声响。
“皇上呢?”何婧英僵硬地问道。
歇佗轻轻一笑,懒洋洋地回了一句:“着什么急?”
何婧英冷冷地说道:“你不急,难道拓跋勰也不急?”
歇佗眉头轻轻抬了抬:“你竟然还能想这些?你不害怕么?”
“他的心都是我挖的,我怕什么?”何婧英冷笑道:“说吧,你把我引来又是为了什么?”
“呵,果然是个怪胎。”歇佗脸上竟然难得地显出一丝温柔,但何婧英很明显的感觉到,这温柔并不是对着她的。
他温和地看着周遭这一切,人皮面具后双眸居然隐有泪光:“我要你好好看着,看我如何将那些高高在上的人踩在泥里。然后你再下去将你所看到的这一切告诉那个人,告诉他,原来这一切并不是不可能。原来只要心够狠,我们这样的人也可以登上这个人人追逐的位置。我想他一定很高兴。”
歇佗回头看着何婧英,又温柔地说道:“我想他看见你,一定很高兴。”
何婧英盯着歇佗面上那张颜色青白的人皮面具,竟然在方才歇佗说话时,找到了一丝熟悉之感。
到底是在哪里看过这一张脸?
何婧英皱眉道:“你说的那个人是谁?”
歇佗脸上的温和在一瞬间收敛了起来,沉入坚冰之下:“你不配提他的名字。”
这说话间,金銮殿前跑来一人,小心翼翼地唤道:“颜先生。”
歇佗与何婧英同时回过头去。萧子卿脸上谄媚的神情还清清楚楚地挂在脸上。
萧子卿看着何婧英一愣,脸上的表情顿时不好看起来。
歇佗讥讽地看着萧子卿:“庐陵王还是没能说服皇上么?”
何婧英蓦地抬头,目光凌厉地看向萧子卿。
萧子卿躲开何婧英探究地眼神,低声说道:“皇上的手折了,一时半会儿可能写不了诏书。”
歇佗讥诮一笑:“手折了?怎么折的?”
萧子卿躲躲闪闪地说道:“就是不小心摔了。”
“摔了手?”歇佗阴鸷地看着萧子卿:“既然不能写字了,手还留着做什么?”
萧子卿慌张道:“手伤了,养养就能好了。”
歇佗冷冷地说道:“不写没关系,我替他写。把他带来吧。”
萧子卿浑身一震,低下头叹了口气一瘸一拐地向金銮殿外走去。
何婧英皱眉看着萧子卿,一个带兵多年的将领,竟然因为瘸了腿便一点血性都没有了吗?
何婧英忽然意识到,在这个皇宫里她恐怕是孤立无援了。
但那些熟悉的人都在哪里呢?萧昭文、王韶明、萧子伦、元戈妘,这些人都去哪里了?难道都跟萧子卿一样,匍匐在歇佗的脚下?
还有那些朝臣呢?
无论当初朝臣如何不合,无论是支持萧子良还是支持萧昭业,甚至是最后愿意支持萧鸾,但至少他们都是萧氏一族。那些想来孤傲的士族,怎么可能肯向歇佗这样的人低下头来。
歇佗似乎看出了何婧英心中所想,懒洋洋地说道:“那些自诩清高的人,为了保命,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你等着看吧。”
何婧英站在金銮殿唯一的一线阳光里,静静地看着大殿前的九十九级台阶。
歇佗似乎对何婧英的安静感到十分满意。他愉悦地看着何婧英,但语气里却尽是不屑和嘲讽:“这些士族阶级真是麻烦,非得要个名正言顺。”
歇佗指了指坐在龙椅上的那具尸首:“你看,当初一举拿下皇城,要是他不去顾及什么名正言顺,自己坐上了王位,哪里又会有今天。”
何婧英淡淡地看了歇佗一眼。
歇佗所言不虚,血脉是许多篡位者跨不过去的一道坎。萧鸾如是,太祖推翻前朝时亦如是。都是推翻昏君之后,拥立一个傀儡皇上,再慢慢蚕食人心,等大臣归顺,军权尽数落在自己手中,再让傀儡皇帝下一道禅位诏书。
萧鸾虽不是齐武帝一脉,但仍是萧氏宗亲,他必须要一纸诏书才能让民心归顺。但歇佗不是萧鸾。他已亲手将京城送入了阿鼻地狱。这一纸于他是可有可无,无论有没有这纸诏书,都会有不服他,要推翻他的人,也有像萧子卿一样迫于他的淫威而屈服的人。
所以歇佗要萧昭文这一纸诏书,不是为了掌控京城,而是为了给拓跋勰看。
另外何婧英隐隐觉得,歇佗这般大费周章,似乎是在享受将这些皇室宗亲踏在脚下的感觉。
何况歇佗能控制皇城,仅仅有他的不死人军队是不够的。这些军队虽然诡异,威慑力强,但人数有限。且宫变之时,歇佗为了消耗拓跋勰的军队,几乎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在那场战斗中,歇佗手下的人也死了不少。
大齐剩下的军队,除了安西军与萧元达的南秦州军队没有真的归顺之外,其余的军队皆在萧昭业死后就被萧鸾掌控。
那些军队现在应该是被歇佗捏在手里。但歇佗只不过是萧鸾府里的一位谋士,又行事诡异,心狠手辣,那些将士未必就会全心全意听从歇佗。
想要将京城完全掌控在手里,歇佗最能依靠的军队恐怕是拓跋勰的魏军。但为了防止拓跋勰黑吃黑,歇佗已将拓跋勰带入京的军队消耗了不少。
对京城来说最大的威胁应该是北魏境内的大军。若他们举兵南下,倾巢而出,大齐必将被北魏一举吞并。
得将消息递出去让周奉叔想办法,不让北魏有机会动兵。
正是思考间,何婧英见远远一个人身着金色铠甲,腰间佩剑向金銮殿走来。
“颜先生!”拓跋勰几步走上金銮殿,语气中已满是不耐烦。他上得金銮殿来,看见何婧英一愣,脸上闪过一抹不屑和讥讽:“颜先生今天废那么多功夫就为了带个女人回来?”
拓跋勰上下打量了何婧英一眼,见何婧英苍白孱弱的样子,讥讽道:“颜先生还是小家子气了,这等女人有什么好的,那比得起我们北魏的女人?等大事成了,我给颜先生送几个来。”
歇佗不悦地看着拓跋勰:“不必六王费心了。”
拓跋勰见歇佗不咸不淡的样子,心中又蹿出一股无名火来:“颜先生,连一个废物皇帝你都搞不定。颜先生之前许诺的事情怕不是在诓骗本王吧?”
“谁说我搞不定那个皇帝的?”
拓跋勰冷哼道:“我可是听说那个废物皇帝宁愿断了自己的手也不愿意给你写诏书。”
歇佗脸上闪过一丝阴冷:“手断了,舌头还在。”
正说着,萧子卿已将萧昭文压了上来。短短两日不见,萧昭文整个人似乎又瘦了一圈。
萧昭文看着何婧英微微皱了皱眉,但在歇佗面前,他一句话也不肯说。
歇佗低头看了眼萧昭文垂在身侧的右手,忽然之间出手,整个人飞扑过去将萧昭文抵在墙上。不知什么时候歇佗手里多了把匕首,寒光闪过,歇佗匕首一挥,将萧昭文的小指齐齐斩落。
萧昭文痛得闷哼一声,鲜血顿时从断掉小指涌出,滴在明黄的龙袍上。
何婧英心中一紧就要上前去。只见萧昭文抬起头对何婧英微微摇了摇头。
何婧英只能顿住脚步,悲哀地看着萧昭文忍住痛,在歇佗面前站直了身子。
何婧英目光凌厉地看着歇佗,手指微动,她身后瞬间传来“咕咕咕”的叫声。
歇佗下意识地退开一步,对何婧英摆摆手道:“你别动你那条毒蛇。我怕得很。”
歇佗嘴上虽然这样说着,但却没有丝毫慌张,往前走了一步,将方才斩掉萧昭文小指的匕首架在了萧昭文的脖颈上。
歇佗笑嘻嘻地看着何婧英:“你还是将你的毒蛇收起来吧。”
何婧英冷着脸,将怒火强行压下,咬破自己的手指,又将洞螈召了回来。
歇佗满意地看看何婧英,又回头对萧昭文说道:“皇上,您是打定了主意不开口?我倒是要看看,你能撑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