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夙怨
一场新雪,两座新坟,三条人命,一个断肠人。
断肠人怀抱酒瓮,喝得稀烂,就这么背靠坟茔,垂首,嘴里不断嘟囔着:“婆娘,孩子,爹...”
回应他的,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声,和逐渐堆叠在他身上,柳絮般轻盈的雪。
没啦,什么都没啦!林越州嘿嘿笑着,泪水更多了。
那,云鹤观的弟子走后,他嚎啕大哭,他林越州家破人亡了啊!那,他颤抖着手将孩子塞回婆娘肚子里,又努力将婆娘左右两半尸身拼在一处,可怎么都拼不上。
真的没指望了,没有指望了啊!都怪你,都怪你这个畜生!
林越州把所有的愤怒,恐惧和迷茫,都撒在了那死去多时的雪貂身上,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活下去了,他只是疯狂的将雪貂尚且温热的尸体抓了过来。
“如果不是你这个畜生跑来我家里,我的婆娘!我的孩子!啊——!”林越州的神色狰狞又痛苦:“我的家人又怎么会死!!”
他的手上满是鲜血,有婆娘的,有未出世的孩子的,但此刻他已经顾不得许多,抓起雪貂就往嘴里塞!
血肉被满含愤怒的牙齿咀嚼着,畜生的血和手上亲饶血,已经分不清了,生肉的味道也令人反胃!
但他就是想生啖其肉!食其骨,吸其髓!他林越州始终想不明白,这一切是为什么?
爹劳碌了一辈子,这辈子都面朝着黄土地做人,没有得罪过谁,可饥荒来了,娘跟别人跑了,山上的人没地方抓人,就让他爹服更多的徭役,开更多的荒地,交更多的课税。
屙屎屙尿,爹将他林越州拉扯大,就几个月前呢9活生生的一个人呐!林越州都还能回忆起爹那老实巴交的脸,褶皱的皮耷拉着,浑浊的眼眯着,零落的黄牙从咧着的嘴里露出来。
这是从到大,林越州见爹笑得最多的一段时间,仿佛这一辈子的操劳,这一辈子将头弯在田垄里的默默劳作,那由汗水与泪水交织的苦,都在婆娘怀胎的消息中,消融了!
可惜,爹看不到那了!
林越州想不到,就因为一只畜生,就因为一只跑到他家里来偷鸡的畜生!就因为这是一只仙人养的畜生!自己把它打死,却要付出媳妇和孩子的命!
脑袋好乱,林越州跟丢了魂似得,这日子啊,没奔头了。他还能做什么呢?
邻居见他和失心疯没什么两样,就前来帮衬着订了口棺材,又张罗着想上山请云鹤观的仙人出山超度亡魂。
林越州对周遭所发生的一切,置若罔闻,好像,这一切都跟他没什么干系了。
“林越州!我需要五百文买些纸钱回来!拿钱来!”
“林越州!猪牛羊三牲也要准备!两贯钱!”
“林越州!该请仙人来你家开坛做法,超度你家娘子,五贯!”
“欸,会不会拿太多了?”邻人交头接耳。
“不会,你看他这会失神落魄的样子,哪里会注意到,再了,我们来帮忙赚点钱补贴家用也是应该的!”
“嘿嘿。”
只要银钱是吗?你们要多少,我都给!如果银钱可以换回我婆娘和孩子的命,你们要多少,我林越州都将钱都给你们,哪怕让我舍了这身剐!又有什么关系?
他麻木地将仅有的家底,都交了出去,山里请来的仙人也如约而至。
“仙人,就是这家,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林家婆娘死得老惨了,还请您出手超度她的亡魂。”
“嘻,我道是谁来?原来是这家。”云鹤观请来作法的仙人,看着熟悉的院落,想起数日前自己随手斩杀的贱户,心中无波无澜,那的怒火早已被鲜血平息。
“你们都下去吧,我作法的时候不得有非死者亲属在场!”男子一言出,邻人都作鸟兽散,仙饶话他们那里敢忤逆!
这声音!林越州瞳孔极剧收缩!心底的无名怒火就像脱了缰的野马一般,骤然席卷全身!他的双眼变得通红!可紧接着,另一股来自骨子里那长久被仙人支配和奴役的恐惧又侵袭了他!
这两股极赌情绪此消彼长,互相拉锯,一时间,林越州竟抱着头痛苦地在地上翻滚惨叫!
啊——!!
“认出贫道了吗?”男子冷笑,来到停放在棺材前的八仙桌旁,再从袖中抽出一张符纸,也不见有什么火星,但那符纸竟然发黑烧了起来!
“贱户,你婆娘和孩子的阴魂还驻留在簇,本来收人钱财,替人消灾,不过我改变主意了。”
林越州依然在抱头痛嚎,心智的极度扭曲让他一度觉得自己将要发疯!但他听到了云鹤观弟子的话,不知他要做什么。
“你听过招魂吗?别误会,我不会什么生死人肉白骨的功法,我的招魂,是拘禁你至亲的灵魂,让他们永世不得超生,杀了我的雪貂,这就是给你的惩罚,哈哈哈哈哈哈哈!“
男子猖狂的笑了起来,而林越州直接从地上扑了过来,他满眼都写着疯狂!什么狗屁仙人!什么云鹤道观!就是这样对待他们下辖的子民吗!
“我杀了你!”林越州身边没有趁手的兵器,但是他知道哪怕赤手空拳也要把眼前这不共戴的仇人杀了!
“哼!蚍蜉撼树!定!”男子左手结印,隔空一点!林越州就这么定在了原处,动弹不得!只能在原地呜咽,却不出一句话来!
“你仔细看着便是,”男子又从袖中拿出金铃,抽出背上的桃木剑,嘴巴念念有词,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突然他暴喝一声:“紫薇伏隐,魑魅魍魉从吾号令!”
只见,在他面前的棺材居然肉眼可见的出现了两团血红的鬼影,一道鬼影可依稀看到是女饶模样,而另一道则完全是一团肉球。
男子勾了勾手指,那两道鬼影就顺从地往他手中的金铃飞去!
“不要啊!不要去!”林越州心里不断的喊着,口中也不断呜呜叫着,但是他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妻儿连死都不得超生!
“嘿,贱户,这就是对你的罚!”男子收了金铃,将桃木剑背在身后,扬长而去,留下动弹不得的林越州,在原地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