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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花开谁人赏

    林焱睁开双眼,眼前是陌生的床顶。

    周围弥散檀木香气,却又被刺鼻的药味掩盖。

    这里是哪里?

    林焱想要挪动身子,稍一动弹,便疼出一身冷汗。

    痛楚,让他彻底清醒。

    他这才发现,自己浑身上下裹满了白布,洁净如新,显然是有人照料。

    只是,弄不明白这里是哪儿,林焱绝不会安心。

    他强撑着坐起身来,腹上创口隐隐渗血,可他管不上这些。

    嘴唇干涸开裂,桌上有水,可他并不准备去碰。

    老爷子过,心驶得万年船。

    身处陌生之地,一饮一食皆需谨慎。

    林焱赤足踏在地上,底边发热,显然是铺了火道。

    能用得上火道,不会是一般人家。

    林焱想要站直身子,脚下一软,差点跪倒在地,幸好他及时抓住床架。

    指甲磕进紫褐木里,露出内里红褐。

    竟是一套名贵的檀香紫檀。

    林焱早年在龙兴,也学过木匠,对这些名贵木料,还算是有些认识。

    能拥有成套紫檀家具,这一家之主到底是谁?

    林焱从架上取下外袍,随意裹在身上。

    环顾房内,却见不到三样东西。

    李虎的纸条,山师阴的玉佩,柳凤泊的剑。

    心中焦急,林焱蹒跚迈步,奋力拉开房门。

    落入眼中的,是漫黄纸,满院白绸。

    院里躺着两口棺材,棺木前跪有一人,那饶身子,佝偻得如同虾米。

    棺木里躺着谁?

    林焱隐隐有些预福

    他赤足迈出门外,青石未干,触足生凉。

    可他却无法停下脚步。

    就这样,走到了棺木之前。

    站在跪着那人身后。

    林焱这才看清,跪着那饶样貌,竟然和武睿有七八分相像。

    不过,这人比武睿老了不少,胡子拉碴,发丝也是半白。

    他穿着一身黑衣,扬起一手黄纸,盯着片片纷飞,面色憔悴。

    林焱有些踌躇,一时间不知该怎么称呼。

    谁知这人,倒是先开了口。

    “那年腊月寒冬,我亲手从稳婆手里,接过了肉团一般的桐儿。红中透紫的她双手握拳乱舞,不顾一切地哇哇大哭,脸皱得像是陈皮。但在我眼里,就是上赐给我的宝贝。”

    林焱一愣,这位老人,居然是凤栖郡主的父亲,武慎!

    这里是慎公子府?

    武慎却似没在意林焱,只是自顾自地个不停。

    “她躺在我臂弯里,整哭闹个不停,还爱抓我的胡子。”

    武慎笑了笑,像是想起了从前那,“可我愿意抱她在怀,整夜整宿不睡,为她轻哼诗乐,为她撵上被角。”

    “你知道吗?”

    武慎转过头来,看着林焱,满眼血丝,“一个女娃娃家,听着婉约歌儿就哭,倒是喜欢听些关边杀伐。”

    “百套甲,千套甲。

    槊折剑断血沙轧,醉舞泪痕挂。

    号角亮,号角哑。

    巾帻马逝涕犹下,万里乱坟纳。”

    林焱突然有些心酸,想起了老爷子为他唱的歌谣,时至今日,余音绕耳。

    武慎抓起一把黄纸,抛进火盆,“一,一年年。多年来第一次喝醉,就因她叫了我一声爹爹。”

    “我推了酒宴,推了诗会,就为了早些回家,看看她的脸。她学会骑马那,我激动得一夜无眠。”

    “最开心的,不是见她飞上枝头,而是慢慢陪她长大。”

    “而她出落得亭亭玉立的那一,我却放不开手。”

    林焱见着武慎握紧黄纸,双手微颤。

    “其实白袍子还不错,看得出他的真心。可我不能看着他拐走我的乖女儿,剜去我的心头肉。”

    武慎湿了眼眶,将黄纸洒向空,“到头来,我还是丢了我的桐儿。”

    “你!”武慎突然抓住林焱的手腕,用力极重,勒出白痕,“我算什么父亲?”

    “阻了女儿与心爱之人。”

    “应了武睿出塞和亲。”

    “最后,就连一场像样的祭祀都不能办!”

    “我算什么父亲?我算什么爹爹?我算什么?”

    泪烫心怀,黄纸戚戚。

    林焱无法接话。

    武慎却松开了他的手,缓缓站起身来,将最后那些黄纸,丢入火中,“走吧,带他们走吧,去他们相约的地方。”

    他转过身去,慢慢走向院外。

    林焱看着武慎的落寞背影,深深叹了口气。

    他知道,应该将他们葬在哪里。

    冻雨初过,寒地冻。

    林焱突然觉得有些冷了,他裹紧外袍,哈了口气。

    八个家丁鱼贯而入,他们手里捧着锦帽,貂裘,棉靴,玉佩,千磨剑,还有那张纸条。

    林焱眼前一亮,先是拿了字条。

    只是淋了一场大雨,纸上字辨识不轻,成了或大或的墨点,但他还是将字条贴身放好。

    他又取了玉佩,放在内侧口袋,随后打量起衣衫来。

    他知道是给他准备的东西。

    毕竟一场厮杀,原本身上的旧衣必定是不能穿了。

    他穿衣戴帽,不时疼得吸口冷气,家丁想要帮忙,被他挥手拒绝。

    穿戴完毕,这貂裘穿在身上,总觉得扎得慌,不过确实暖和。

    但,直到接过千磨剑,林焱这颗心才算是沉了下来。

    不知谁给千磨配了剑鞘,鞘口铁木,坚实耐磨。

    鞘身椆木,轻便耐用。剑镖铁桦,最是坚硬。

    千磨剑柄,原就是木料,配上剑鞘,浑然成。

    剑鞘侧身戴一剑环,林焱将它系上腰带。

    那边,家丁已经为两副棺木,悬上了系绳,备好了铁锹。

    林焱摸着棺身,低声叹道,“走吧。”

    家丁带路,林焱跟随,慎公子府不,走了许久,才出了府门。

    林焱这才发现,原来他们已经离了王城。

    面前便是一条西江,已是冰冻。

    江对面便是一排青松,雨凝冰坠。

    唯独一棵落尽芳华,光秃秃地立着,那是一棵桃花树。

    就是那棵桃花树。

    家丁解释,这是慎公子府别院,大姐不爱王都束缚。

    到大姐,家丁脸上同时暗淡。

    林焱没有话,稍显踉跄地朝前走着。

    他面朝那棵桃花树,笔直朝前,不走石桥,从冰封的将面上蹒跚而过。

    家丁面面相觑,竟然抬着棺木跟了上去。

    脚下冰层是否结实?

    林焱并不在意,他只是望着那棵桃花树,挪动脚步。

    寒风扬起他的衣袂,却阻不了他的脚步。

    冰面不时传出“咔嚓”声响,家丁面色变幻不停,幸亏是一路平安。

    到了对岸,才发现那棵桃花树,很是健硕,明年定能花开满树。

    可,花开为谁?

    无人可赏。

    家丁放下棺木,寻到树下就要动土。

    林焱摇了摇手,从他们手中接过铁锹。

    他答应柳凤泊的,亲自为他收尸。

    第一锹入土,冻土难动,虎口发麻,林焱震得手颤。

    另一双手,也在颤抖,不是在寒风里,是在大将军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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