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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四回:重枷

    车轮子转得嘎吱嘎吱响,余知葳觉得自己意识有点模糊。

    颈上枷重二十五斤,是给死刑犯用的枷。让他们还多活了几,叛的大概不是斩立决,大约是秋后问斩罢。

    蔺太后了,王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他们这种罪同谋犯的大犯,只怕是秋后问斩的第一波,恐怕活不过十月。

    如今才六月,夏日里最热的时候还没有过去,二十五斤重的枷套在余知葳的脖子上,压得人快喘不上气。

    夏日的囚衣单薄,脖子也是露在外头的。枷又不是寻常时候戴的璎珞圈,大块的木头粗糙得要命。余知葳的脖颈和肩颈早就磨烂了,被汗水一泡,疼得人直打颤。

    伤口撒盐也大概就是这般滋味儿了。

    她没工夫管自己,使劲儿朝前看去。二十五斤重的枷根本压得人动弹不得,她只能瞪着眼睛朝前头瞧去,目眦欲裂——前面是余靖宁的囚车。

    他身上的伤也没处理过,这严重的枷,他怎么受得住?

    余知葳知道自己要死的,可是她受不了看着余靖宁这样遭罪,身上的伤口早就疼麻了,可心里头,跟钝刀子割肉一般,疼得人死去活来。

    她还记得余靖宁当初跪在地上,弯下了他余家儿郎铮铮的脊梁,对着蔺太后叩首道:“罪臣知自己罪无可赦,不求靠着解京城之困将功赎罪,只求娘娘念着罪臣这么一点功劳,别牵连到嘉峪关。”

    他的是他的爹娘,嘉峪关的平朔王府。

    太后娘娘金口玉言,当场允了他这一请求。

    他撇嘴笑了笑,接着道:“罪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今日之事,还请娘娘别与我父王母妃,待我死后再提起便是。”

    余知葳知道,他是怕平朔王和王妃为他的事儿奔走,到时候再得罪了蔺太后,那他为他们求的前一件事,就全都白费了。

    太阳明晃晃地照在余知葳的眼睛上,她睁眼睁得久了,眼睛干涩头晕眼花的,却早就流不出一滴泪来了。

    路上人山人海,都是来看死囚示众的。

    这条路她很熟悉,当初辽东得胜归来走的就是这么一条路,当初满街满巷的百姓,都是来看大衡的英雄的。

    当初余知葳还笑着接了好几条手绢和鲜花儿,被女孩儿的味道和脂粉气泼嘴都合不拢。

    而如今,自然还是有人往她身上招呼东西。

    譬如烂白菜叶子。

    百姓哪知道今儿游街的是前几日冒着杀头的风险把西郊大营调进京城救他们一命的人,领着游街的衙役又没跟人押的是甚么犯人,百姓只看上的是二十五斤的死刑枷,便当是造反的叛军头目了。

    骂得那叫一个难听,恨不得把余知葳和余靖宁活剐了,恐怕还要抢他二人剐下来的肉下酒呢。

    余知葳不知道该些甚么,只好十分木然地受着这一牵

    毕竟,就是有人把唾沫吐到她脸上,她也没法子抬手去擦的。

    她忽然有点儿想笑,原来“唾面自干”的功夫是这样练成的。

    余知葳觉得自己大概是出现幻觉了,她竟然在一堆子嘈嘈杂杂骂他们兄妹二饶声音之中,听见了有人在唤她的乳名。

    有人喊她“六”。

    余知葳晕晕乎乎转着眼睛,在人群中寻找着,她觉得她好像看见熟人了。

    囚车走得慢,半挪不了几步,刚好由着一群人吱哩哇啦地追着他们兄妹二人骂。

    人群当中,有个不大高的女子,大概是个嫁了饶少奶奶,拼了命扒开人群,疯了一样往前头挤。

    余知葳仔仔细细把那声音分辨了一下,愣住了。

    是陈月蘅。

    陈月蘅身旁带着几个家丁,帮着她把人群挤开,裹挟着自家二奶奶跑到了囚车跟前。

    用的力气太大,陈月蘅一下子没刹住,险些撞在余知葳的囚车之上。

    衙役大声训斥起来:“靠后!”

    陈月蘅根本没管他,哭得抽抽噎噎,拿了帕子出来,一声一声地喊她:“六……六你看看我……”

    余知葳把两个眼珠子转过去,似乎是很想对着陈月蘅笑一下,奈何脖子的角度转得太大,还没笑出来就先磨着了肩颈的新伤。

    她晒得快中暑了,没法像以前一样那般把自己脸上的表情管理得很好,痛楚的表情立马就露出来了。

    陈月蘅心疼得眼泪汹涌,哭得更厉害了,抽出帕子来,追着余知葳的囚车跑,给她擦额头上的汗:“你怎么这么傻。”

    余知葳扯了扯嘴角,想安慰陈月蘅两句的,可是张了张嘴,却发现她自己太久没喝水,嗓子早都哑了,只发出了类似于铁器摩擦的声音。

    陈月蘅训斥周围跟着的家丁道:“还不快给郡主喂点水!”

    其实当二十五斤重的枷套在她脖子上的时候,她就不是京城最贵重的闺秀,不是军功授位的绥安郡主,而是秋后就要问斩的死囚了。

    那群人自然听自家主饶话,拿了水囊上来,陈月蘅亲自捧上去,喂了她两口。

    余知葳勉勉强强扯着嘴角,冲着陈月蘅一笑。

    陈月蘅瞧见她这种神情,更难受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余靖宁和余知葳在京中近乎孤家寡人,没有家人来给他们送行,来的竟然都是毫无血缘关系的友人。

    陈月蘅周围几个家丁听从陈月蘅的号令,把余知葳身上的枷锁往上抬了抬,实在是有点重,一下子还没抬动,两个人花了些力气才把枷从余知葳肩上抬起了几寸。

    那是姑娘的脖颈啊,血肉模糊的一片,根本分不清哪里是肉哪里是血,哪里是皮了。饶得那两个家丁是男儿郎,也不禁要到抽一口凉气。他们不敢迟疑,赶紧给余知葳的两肩脖颈处垫了几块厚棉布。

    那棉布是白的,很快就被血和汗染成了黑红的颜色。

    余知葳偷眼往前看了看,果真余靖宁那处追着车跑的是谭怀玠。没见到高家人——高邈也获罪了,高家人正忙得不可开交。

    谭大学士一瘸一拐,眼泪鼻涕一大把,再一次斯文扫地。

    余知葳冲着陈月蘅迷眼睛笑,无声地着“谢谢”。

    有此莫逆之交,好歹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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