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二回：卞璋
查文官当然是过文官的眼，昨儿晚上有陈晖的折子，的不是甚么大事儿，余知葳批下去的时候“夹带”了私货进去。
果真，等她一觉起来用了午饭，就见着送过来的名册了。
她查了一下山东布政司历来的巡抚，和这个卞璋的履历。
卞璋那一页最后的墨迹很新，应当是才添过，只添了几笔——这家伙是上个月才做了山东巡抚的。
已经迁升过了一回？余知葳皱了皱眉。
倘若这治水的功绩是他的，那他在一个月之内完成了前人都无法完成的事儿，那他得有多大本事？若这治水的功绩不是他的，那他之前那个人呢？这样的功绩，不迁升，总不该这样默默无闻罢？
余知葳稀里哗啦翻了一通书卷，找到了前一位山东巡抚。
这个人唤作仲衡，长治四年巡抚山东……卒于长治九年三月初。
余知葳两手撑在桌子上，一时间被那白纸上的几个黑字晃得有些发懵。死了？刚治完水还没论功绩呢，人就死了？
这种名册上不会记录饶死因，只会写下一个冷冰冰的日期。
也就是，这个卞璋，在仲衡的功绩当中坐享其成，而后大剌剌地邀功？
余知葳又翻出了卞璋以前的东西来，寥寥数笔就描述完了他以前的功绩，十之七八都是建生祠。
她知道自己不能以偏概全，可是这太可疑了，可疑得她都要怀疑这个仲衡究竟是怎么死的了。虽给裘安仁建生祠的不一定是殉，但殉一定会上赶着给裘安仁建生祠。
卞璋这个人必须得查。
可是怎么查呢，余知葳回想了一遍昨晚看到的卞璋的折子。
那个炫耀的劲儿，仿佛是自己多能耐似的，还像是要与朝廷讨赏赐。
余知葳将她那一双桃花眼眯了眯，流露出几分带着轻蔑的促狭，一双眼睛看着又漂亮又危险——那就先给甜枣再打一棒，好好赏赏这位颇有能耐的巡抚大人。
院子里的鸽子正在扑棱棱的飞，拉了吧唧的大寒正在看着它们傻乐。
不是甚么时候都需要喂食儿的，但是哪怕是不喂的时候，她也还是围着那一群鸽子，自言自语不知道在干些甚么，八成是喜欢这些玩意儿。
窗子是开着的，午后的阳光暖暖地晒了进来，余知葳张口冲着院子里的傻子喊道：“大寒。”
大寒“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转过身来冲着余知葳正经道：“奴婢在。”
“你去替我……”余知葳想了一下子，“去替我将那个白玉笔洗找出来，就荷叶状的那个，记得吗？”
大寒点零头。
她不太伶俐，要是换了她姐姐寒，这会子已经要开口问余知葳是不是要拿过来了。
余知葳叹了一口气，接着对大寒道：“你去把它拿过来，把我桌上这个换掉——这笔洗和我用的笔和砚样子差挺大的，不美观。”
大寒到了句“是”，一溜跑上库房去了。
余知葳就从屋子里头出来，随便找个只鸽子捏在手里，鸽子很温顺，瞪着两只绿豆眼瞧着她，“咕咕”了一阵子。
余知葳抓住它的腿，将一个管子系在上头。
然后手一抬就把鸽子放飞了出去，噗啦噗啦一阵翅膀扇动的声音，那鸽子上了。
满紫禁城中，都是娘娘们养的鸽子，这么一只废了上去，一点儿也不稀奇，很快就融在空中嬉闹玩耍的鸽子当中了。
这只鸽子慢慢腾腾飞了两个时辰，这才落在了世子府当中，余靖宁的书桌跟前。
余靖宁瞥了一眼就知道它腿上系了东西，一把将鸽子抓了过来，将它腿上系着的管子拆了下来。
余靖宁一松手，这鸽子就歪着脑袋瞪着眼睛看了看他，而后径自飞去了。
管子打开，里面是一张纸条。
上面没有字。
余靖宁皱了一下眉头，略微思索一阵，拣了一个火折子出来，将桌上的灯点燃了。
他轻轻用两根手指捏着那张纸条，放在火上两寸处，烧了一会儿。
渐渐地，纸上的字迹就显现出来了。
一共只有三个字：查卞璋。
余靖宁两手一松，那张纸条飘然落下，灯上的火焰前赴后继地一拥而上，将那张纸条儿吞噬殆尽了。
当然，这都是后话，暂且按下不提。
……
余知葳当时刚将鸽子放飞了出去，大寒手里就捧着个笔洗来了，捧得很心，仿佛拿着的不是白玉笔洗，而是端着一缸子金鱼儿。
大寒鼻尖儿上带着细细的汗珠，走到了余知葳跟前，问道：“娘娘，是这个吗？”
余知葳赞许地看了她一眼，点头道：“没错，就是这个，去书房换了罢。”
大寒颇受鼓舞，想乐颠颠往书房去，可又害怕把笔洗摔了，是以只好稳着步子，一步一步地往书房走去了。
余知葳看着她的背影，略微有一点儿发笑。
还是孩子啊。
她一边看着大寒把笔洗往书房里头送，一边思考着辞。
治水和安顿灾民都是大事儿，结束了瘟疫和民众的暴乱更是大事儿，不是功在千秋，那也是值得称颂的。
若是没有建生祠，那不定不少人都要以为他是个旧派的清流文官。
这样一个人，不就是要名声嘛。
那就派人去赏赐他，借着这个赏赐巡视的由头，顺便查一查这山东布政司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两不耽误。
至于派谁去，余知葳已经给余靖宁传过信了，到时候派信得过的人去就是了。
她靠在窗前，慢慢地看着光一点点地变暗，日头就要落下去了，坤宁宫的厨房又在忙忙碌碌地冒出了食物的香气。
所有人都知道，皇爷喜欢上各宫厨房蹭吃蹭喝，要是有机会，那一定是会上坤宁宫陪娘娘用午饭的，所有人都在提前准备着。
果然，没过多少时候，贺霄的龙辇就来了。皇爷高高兴胸下了车辇，迈步朝着余知葳走了过来。
余知葳抿嘴一笑，也很高胸朝着贺霄迎了过去。
他还不知道，余知葳露出这种笑容，那就是要左右他的朝政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