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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夜深林幽,月影淡淡。

    周遭一切还算安静,只除了草丛里有虫唧,只除了远处有林鹃夜啼,只除了一个身着道士袍,伏蹲在草丛里的年轻男子。

    蹲在草丛里可不是为了出恭,而是在等待;以一双饥饿了很久,此刻布满了馋芒的俊眸,暗汲着口水的在等待。

    他已经几天没吃过肉、没进过粮,仅是以山泉或野果野菜往肚里头塞,也难怪此时会饿成这副饿死鬼模样。

    就快了!他心头生热地告诉自己,方才他听见远方声响渐近,知道这场等待就快要结束了,这方面他经验老到,不会错的。

    三岁起就因黄河溃堤而成了孤儿的他,对于“食物”出没的方向,向来就比别人还要敏感。

    若是待在城里,他就会知道该上哪里去挖馊、讨粮。

    若是待在荒山野岭,他就会知道该循着林木野草歪斜的方向、空气中的异味,甚至是溪水流动的方向,来找出可以果腹的食物。

    这样的乞讨岁月直至九岁那一年,“一不小心”跟了个师父,开始了师徒俩行走江湖的岁月后才终告截止的。

    他的师父名唤“成功道人”。

    一个表面上云游四方,到处替人捉鬼捉妖、消灾解厄,一处换过一处,几乎没在同个地方待超过半年以上,但事实上却是因为一处骗过一处,致使仇家太多,是以不得不常换地方另起炉灶的道士。

    一个只会一点轻功,好方便逃命时可以跑快点,主要是靠着嘴皮子来混饭吃的道士。

    但无论他师父在别人眼中是如何被定位,至少师父教会了他识字、要剑写咒,也教会了他以豁达快乐的心态去面对世事的无常及挫折,更教会了他做人要顺势而为、量力而行,这些都是他能受用一世的智慧来源。

    在年前,成功道人因赌赢了些钱,酒暍太多,以至于在回家路上失足跌入山沟里断了气,登天了后,他还为师父的死伤心了老半天。

    他将两人身上仅余的家当,全拿去为师父买副上好棺材,将他风光下葬。

    人哪!若是一辈子活得窝囊,好歹也在永别之际,来场显耀风光,至少能让世人为他多留几天的印象。

    师父死后,他承继了师父的衣冠,成了个年仅十六,还得靠黏须来多灌岁数、多添威望的道士,一个和他师父一样没啥本事,主要是靠嘴皮子过活的俊秀道士。

    做道士这一行是这样子的,如果骗成了,自然能有几日吃香暍辣,但若是失败,那就得赶快逃命了。

    像他这一回去到了某府尹官邸,为府尹的第七房小妾,那位听说不信医只信巫的女人看诊治病时,就是遇到了这样的情形。

    当时在经过他好一阵要剑舞弄、焚香祝祷、烧符请示神明之后,直指那名妾室是因遭到了狐祟,才会有了近日这种日睡夜醒、精神委靡的现象,且还会时而正常,时而像个疯婆子般的哭闹下休。

    于是他命府中下人杀了鸡、供了狐仙,并摇了几夜巫铃未断,最后却得了个那名小妾暗卷细软,偷金窃银,与府中管事私奔的结果。

    原来那小妾是因为肚里有了管事的孩子,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而管事也是个怕事的孬种,于是她只得一边藉着装疯拖时间,一边暗暗地偷金窃银卷细软。

    而他这个骗人的道士的到来及作法,却正好给了她一个趁乱开溜的好机会。

    小妾这一跑掉,首当其冲要遭殃的人自然是他。

    幸亏他向来因为长相好,每到一处总会有女人对他芳心暗许,像这一回那小妾身旁的婢女,就正是这样。

    小妾在三更天时偷偷跑掉,她的婢女一个睡醒,发现大事不妙,就赶紧跑来叫醒他,要他快点逃。

    府尹手下官兵众多,自知暂时无法再待在城里的他只好往深山里跑了。

    且还因为伯招来注意,他连火都没敢生,仅只是靠着山泉及野果来充饥。

    幸好几日过去了,风头并未往他躲藏之处席卷来。

    见外头风声似乎已松,他肚肠闹饥地挖了个洞,放下了捕兽夹,干柴及火石都已准备在一旁,就等着食物上门来了。

    他的直觉果然没错,没让他等得太久,他看见陷阱旁边出现了一身灰色毛的长耳努兔,且还不是一支,是一双!

    那一对被拔净了毛、剥去了皮的鲜美兔肉,串在木棍上燎烤的瑰丽画面,登时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饥饿让他的眼神在夜里格外清亮,他强捺着口水,静静等待。

    谁知眼见那对兔子即将落入陷阱里之际,一条冒冒失失的莽撞黑影陡地窜出来,铿锵声一响,跌入他的捕兽夹里。

    声响吓跑了他的兔儿大餐,眼见情况非如预期,他一肚子火地拨开草丛,蹲身探头往陷阱里瞧去。

    这一瞧,他先是一愣,再是一叹。

    因为他见着了一双晶亮闪烁、燃着愤火的猫儿眼。

    唉!

    也难怪他要叹气了,因为空着肚子设计了一宿,却只逮着了一只小野猫?

    他蹲在陷阱旁,先是与那只出奇地竟不呜咽求饶也不畏缩害怕,而是以一双圆滚滚猫儿眼怒瞪着他的小猫对视了好一阵子后,才终于不情不愿地伸手探入陷阱里,将捕兽夹连同那只小猫给一块拎提了上来。

    凭藉着月光,他抓着小猫的后颈拎高,与眯成了一条线的猫瞳对峙了片刻后再细细审瞧,瞧清楚了那是只全身有着乌亮黑毛、四蹄踏雪、颈下有着一小撮银毛的漂亮汹猫。

    但别瞧它个儿小小,左前足还让捕兽夹给夹得血迹斑斑,却仍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恶猫模样。

    它甚至还精神十足地以完好的另外三只猫爪,不断地朝他边喵吼边乱抓,似是想将他给碎尸万段。

    “快别这么凶了吧。”他不悦地低低咕哝,“没错!我是很饿很饿,饿到了前胸贴后背,饿到了想啃自己的手指图个过瘾,却还没饿到了连猫都敢吃的地步。”

    猫儿、狗儿以及负责耕种的大黄牛,都是极有灵性的动物,也都是他无论再如何饥馋,都不会拿来等同于食物对待的生物。

    更何况,这还是一只有着双会生气、会瞪人、会说话似的大眼睛的猫。

    他用力扳开捕兽夹,却没来得及为小猫的伤口洒上金创药时,一声震天价响的痛吼倒先由他口中爆了出来。

    因为他的右手背竟让那才刚脱困,就立刻反身给了他一口的猫儿给咬了,且还是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的好大一口。

    “该死的笨猫!你这只恩将仇报、善恶不分的莽猫!你看不出来我是在救你吗?”

    看不出来,并且……哼哼!你、活、该!

    一咬得逞后得意地跳上一旁枝哑,然后冷冷地往下瞪着眼睛,并以舌头舔洗自己足上伤口的汹猫,一双猫眼里仿佛是这么说的。

    “可恶!咬了人还这样挑衅使坏?信不信我今儿个就开戒破例,拿一只会咬人的小恶猫来充作晚餐……”

    他向来都认为自己是成熟圆融的,这还是头一遭他对只压根就听不懂人话的刁蛮野畜发这么大火的。

    一来是因为饿了太久,却眼睁睁地看着即将到嘴的食物跑掉,二来还真是让那丝毫不怕人的泼蛮小野猫,给拨撩得怒火丛生了。

    他的狠话只说了一半就被迫中断,因为那只看来毫不受教的汹猫压根不想理他,几个轻盈起落后,便在林中消失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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