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西来山羬羊投谷
是日,朗气清,山风景暖。
一行六人游山玩水,沿河过溪,早早地停在西来山山脚。
安且清得了桃花鱼,心境明亮,与耿星河沿途讲学论道,各抒己见,好不痛快。
这日来到西来山下,闻听悲鸣声此起彼伏,安且清于是问道,“星河,山中走兽为何叫声如此凄惨?”
“西来山羬羊有盛夏投谷、寒冬投河的古怪习性,据我爷爷揣测是盛夏繁殖之季,狼多肉少,无配偶的雄性羬羊无地自容,遂投谷;寒冬休眠之季,羬羊过多,草料稀少,年老体弱的羬羊有感而发,遂投河。”
安且清暗暗记下。
姜御景崇拜地了句,“耿爷爷真是学究人。”
一路上,燕子矶和冉必德攀岩登山各争高下;安且清和耿星河以文会友;唯独李成蹊沉默不语,静静赶路。
这会儿到了西来山依然如此,耿星河心生疑惑,便上前问道,“成蹊,你有什么心事?”
李成蹊正走神中,忽听耿星河喊他,忙回过神来道,“星河,你刚刚什么?”
耿星河搂着他的肩头,“成蹊有什么心事就出来,大家一起解决,别憋在心里难受。”
李成蹊强颜欢笑道,“我没事,只是想到了一些往事,不由得入了迷。”
完,他抬头望了眼山峰,确认无误地道,“这座山头就是西来山,羬羊喜阴,多在山北出没。”
耿星河拍在他肩头的力度加重,认真地问道,“成蹊,你真的没事?”
李成蹊挤出个笑容,一脸认真地回道,“你看我像是有心事的人?”
耿星河让他看看他们的回答,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点点头,哪怕是最不熟悉的安且清都能看出他心事重重。
“成蹊,有话直,别闷在心里头,若是你不愿意给大家听,就给我一个人听。”耿星河作势搂着他往一边走去,其他人也很自觉地闪开,唯有姜御景跟了上来。
李成蹊一脸无奈,只好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只是睹物思人,见着东仑山与西来山,想起了和蔼可亲的钱老爷子和那只不知所踪的金线狸。”
耿星河盯着他的眼睛,很严肃地道,“咱俩打就认识,可别想糊弄我。”
“其实是见着你送出了桃花鱼,莫名觉得失落。”李成蹊忧郁地道,“浚仪的离开,逢集的消失,桃花鱼的送别,都让我觉得洞溪里在失去赖以为继的那种熟悉。”
少年心头的失落,仅仅是害怕离别。
耿星河紧紧抱着他,坚信不疑地道,“振师长过,只要活着,终会重逢。”
“你不是一直最相信振师长的话?难道这句话你忘记了???”
李成蹊摇摇头,自嘲地笑了笑,“本以为看惯了生离死别,没想到再度拥有的时候,又不太习惯了。”
打从李成蹊记事起,黄婆婆就日夜照料着他。
然后振师长负责教学,在少年的心头埋下善良与求学的种子,再匆匆地不辞而别。
接着是钱老爷子跋山涉水地指点,告诉他脚踏实地与宁静致远,然后仙凡永隔的诀别。
还有根老日日夜夜的谆谆教诲,活着就好。
李成蹊,活着,始终吊着边界线。
他才有了自己活着的能力,黄婆婆又不告而别。
他才习惯照顾逢集的生活,洞溪里又来了一堆不速之客。
希望再到失望,然后再到离别,李成蹊的心境此起彼伏,不觉间生了许许多多的故事与心里话。
耿星河抱紧他,“咱俩都还,未来还很远。”
姜御景贱兮兮地附和道,“对对,我和你还很,路子还很长,和那些大哥大姐们可不一样。”
耿星河扭头瞪了他一眼。
李成蹊忽然间气笑,用力挣脱他的怀抱,擦了擦眼角,“我没事,你们放心吧。”
耿星河夸张地想要搂他,李成蹊一脸嫌弃地推开,“好了好了,别闹腾,别忘了我可是上山打虎下水摸鱼的李成蹊。”
姜御景在一边古灵精怪地叫道,“对对,你是李成蹊,我是姜御景。”
耿星河捂了捂额头,不是太想搭理他。
李成蹊笑着回了一句,“光腚满山跑的姜御景。”
燕子矶听到笑声,就和冉必德、安且清走了过来,听到这句话,打趣应和道,“是月下银纱姜御景。”
冉必德不甘落后,“明明是绿叶成阴姜御景。”
姜御景怒哼一声,“三个老不羞。”
安且清好奇地问道,“他们在什么?”
耿星河摇摇头,“多半是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李成蹊收了收心神,提醒四壤,“羬羊性子暴躁,不喜外人,待会进山都谨慎点。”
李成蹊想了想,还是单独问了下安且清。
然而安且清不等他开口,已肯定回道,“我心意已决,你不用再劝。”
李成蹊苦笑了一下,本事大的人不好劝啊。
就在这时,姜御景扭头看见了李成蹊所描述的羊身马尾,惊愕地指着它叫道,“我好像瞥见它正在望着我。”
其余五人心中一惊,连忙顺着方向看去,那只羊身马尾的羬羊正抬头欲剑
“不。。。”
五人异口同声地阻拦道。
然而,那一声终究是出了口。
下一刻,尘土飞扬,四面八方尽是嗒嗒声。
“成蹊,你不是它们都在阴凉处活动?”
李成蹊想也不想,扭头就跑,“哪家没有那么几个熊孩子,从来不按规矩行事?!!!”
羬羊的速度不可谓不快,一时半刻就蜂拥而至,将还未跑到山脚的六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放眼望去,全是雄赳赳气昂昂的成年羬羊。
雄性长角,雌性无角,一目了然。
清一色的雄羬羊。
“李成蹊,你之前是不是羬羊的羊角可以轻易捅穿刀剑?”哪怕是身手不凡的安且清都直冒冷汗。
“你可以当我没过。”李成蹊果断回应。
就在这时,那只离去的夜枭从而降,镇定自若地落在姜御景的头上。
“他是只成年的精怪,对不?”姜御景半信半疑地问道。
李成蹊想了想,“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咱们可不会像它那样飞。”
“你它们怎么半都没动静?”燕子矶已做好随时大战一场的准备,可羬羊们自打围住他们,就一动不动。
“它们不会也有成了精的吧?”冉必德心怀侥幸地回道。
“静观其变。”李成蹊一脸平静地回道。
没过多久,一只垂垂老矣的羬羊走出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那对炯炯有神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们。
“我只听过食肉的野兽喜欢与人对峙,还没听过吃草的牛羊爱和壬眼。”安且清惊奇地嘟囔着。
“星河,你有没有发现古怪?”李成蹊问道。
耿星河点点头,“它似乎认识我的荆条。”
“耿爷爷该不会拿它打杀过羬羊吧。”李成蹊心中一凉。
耿星河也不知道有没有过,“打我记事,我爷爷似乎提回来的都是食肉野兽,而且是那种双眼猩红的。”
姜御景怂恿道,“要不你去试试,看它有没有恶意?”
耿星河回头瞪他一眼,“给你,你去试试看。”
姜御景脖子一缩,一本正经地回道,“神物有灵,万一惹恼了荆条灵性,岂不恶哉!”
安且清寻思着有几分道理,从旁附和道,“我觉着姜御景这话有点道理,你可以去试试看它有没有恶意。”
“谁想去谁去,反正我不去。”耿星河道。
老羬羊瞪了半,见六个少年毫无动静,扭扭屁股就转身离开了。
但是在它转身的那一刻,羬羊们如开了闸的洪水,一泻千里。
“朝山下跑,羬羊不善浮水。”李成蹊见状,怒吼一声,领头往下跑,同时把尖头木棍抛给冉必德,“有劳冉大哥前面开路。”
临危受命,冉必德义不容辞,真气猛地放开,任凭羬羊一头撞上,借势朝山下倒飞,眼看就要落地,还不忘朝身下一棍扎下去。
下一刻,羬羊用行动证明逃跑是最佳选择,只见那洞穿宝剑的尖头木棍在他们的身上连个火花都没崩出来,就那么滑溜溜地擦身而过。
李成蹊眼角瞥见,大吃一惊,可比钱老爷子的可怕多了,赶忙提醒姜御景,“御景,别出剑,埋头跑。”
姜御景闻声,哀叹一声,放开了真气,在空中撒下一道靓丽的血色长线,笔直地被羬羊撞飞。
除了燕子矶,无一例外地皆被撞飞。
“成蹊,你好好想想,钱老爷子有没有传授你其他秘技,能制服这群羬羊的?”一连被撞击七八次,耿星河都快觉得五脏六腑吃不消了,无可奈何地吼道。
“老爷子只和我了一头羬羊的制服法,哪里过一大群的制度法。”李成蹊张口又喷出一滩血,干净利落地擦掉嘴角的血迹,一脚踹在身后羬羊的羊角,借势飞出,“再要真有制服他们的法子,山下百姓不早就捉光他们打牙祭?”
身强力壮的冉必德这时候体魄优势显现出来,一连十几次撞击,都死死撑着不吐一口血,反而借着尖头木棍敲晕了好几头羬羊。
“星河,撑不住就用荆条打,被羬羊践踏死总好过被活生生地撞死。”李成蹊远远地建议道。
“我之前已经试过了,这羬羊羊毛太滑了,老荆条打着就打滑了,反而还会被它一个侧身,一尾巴抽在身上,那力道可半点不比撞击轻。”
不管六位少年如何痛不欲生,那只夜枭却始终平静如水,极其惬意地睡在姜御景的头上,无论他怎么翻身,都不会掉下来。
“祖宗,我的祖宗,你要真是个精怪,求求您大佬大显神通,救救弟吧。”
夜枭不为所动。
燕子矶踩着羊角,身轻如燕,见这一幕,打趣地道,“你要不试试喊两声,枭大爷,不定会有效。”
姜御景是病急乱投医,张口就喊,“枭大爷,枭大爷,快来救场。”
嚯!嚯!嚯!
嘹亮清澈的鸟鸣声蓦地响起,闹哄哄的羬羊霎时间瘫软倒地,一头撞着一头朝山下滚去。
劫后余生的六位少年并未驻足欣赏,迈开腿一路狂奔,直接跳进那条日夜相伴的群山之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