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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九章 世生良才,未敢用也

    “下四百年未尝动也!故诸士无功,诸王皆罪。”

    君王后喃喃念叨着这句话,不免一边笑着,一边叹着,一边摇头。

    诸士无功,诸王皆罪。

    固步自封。

    这位太学主,真的是敢于讲啊,不过他的身份倒是决定了,他即使是讲出来,也不怕得罪旁人。

    学宫风气本就是畅所欲言,以往也有很多人抨击齐王,但基本上没有在大庭广中之下撕脸的,譬如申不害曾经就干过这种事情,直接齐国齐王皆不校

    不过这一次,也不是单单抨击哪一个人,而诸王总被自家人抨击,这种事情倒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情,骂两句也就过去了,反正也不是自家臣子。

    被自家臣子差点骂哭的倒是也有一位,就是楚怀王,骂他的人就是屈原。

    鉴往知来,世可变矣。

    君王后在夜下回到宫阙,香炉中的轻烟袅袅升起,而她心中却全无喜意。

    只感觉程知远的那番话,过于沉重了。

    诸国之中,山东六国,哪一个能做到鉴往知来?

    根本就没有过!故而是过于沉重的话题,哪个君王不想有大才施展,但每一个都是庸才,而臣子亦是庸臣。

    但凡有一国能做到,也不至于沦落到今日这般地步。

    如今,赵,楚还与秦有一战之力,但是齐,神灵不论,至少人口兵力,是真的不敌了。

    当年五国攻齐,大乱之后,本就应该修生养息。

    君王后抛开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转而努力想着程知远提出的“新算科”,也就是“数学科”。

    她有一种感觉,墨家那些连基础数学都不算的东西,就能把某个国家,某个城池,变成强弓劲弩,铜墙铁壁一般的铁桶,那么,如果按照程知远所的高等数学,那又能让这下,变成什么模样?

    数字之中,蕴含着大道,蕴含着真理。

    ............

    讲学馆外,荀子与越王都听着,直至讲学散去,他们二人回到右山临宫,越王这时候才笑起来,虽然看上去依旧狰狞如狼狈,但并没有恶意与贬斥,反而皆是夸赞。

    “好,好,好!”

    他显得有些兴奋:“荀况儿,你听到没有,诸士无功,诸王皆罪!哈哈哈哈!我亦曾有大罪啊!”

    荀子则是失笑道:“错了,若当年越王不去卧薪尝胆,何来越灭吴之战?若固步自封,恐怕越王也必然早已沦为青史尘土,在史书中,越王,可能不过就是一个昏君,庸君,最后导致自己国家灭亡的不肖之君。”

    “又,何来今日之功勋地位呢?”

    荀子感慨:“三千年琅邪不拔,下剑宗无人敢称其二,这等威势,难道不是源自于越王当年的卧薪尝胆么?这就是知远所的思变之道啊。”

    “道与世移,身正世正,人与道同,则国正,下正矣。”

    荀子正色:“我倒是对这门数学之科,有极大的兴趣了,越王不若与我一道,向知远请教?”

    越王面色一动:“你有兴趣?可这东西,比起连山来,我看啊,是还要难上百千倍的!”

    荀子道:“不难,则无求也,正色因为难,方才有攻克之欲,我知我无知,我知我无知....何等大才啊,能出这般话来,可惜可惜,先贤已逝,不能得以一见。”

    越王撇嘴:“不过是一个比我年纪要的西夷学者罢了。”

    荀子道:“学无先后,达者为师,如今日儒家八脉,七十二圣贤,难道都是尊奉孔丘的吗?”

    越王眨了眨眼睛,嘿笑一声。

    荀子也笑:“我与孔丘道之同,也只在于礼上,孔丘与孟轲之道之同,在于仁义上,但孟轲仁过其实,义倒是无暇纯粹,孟轲不懂仁,但他懂义。”

    越王道:“那你岂不是仁义都不懂,我记得你,你是个人来着。”

    荀子道:“正因为是人之儒,所以才能看到大人看不到的东西,君子人,若如今日知远所讲,人可君子,君子亦是人啊,世间矛盾,本为一体,在谈论君子人,岂不是以我之矛,攻我之盾么?”

    他竖起手指,虚晃了几下,随后似乎是下定决心一般。

    “这门学科要开。”

    荀子道:“数学科要开,必须要开,此乃易世之学,不可不学!”

    “把之前的算术,加以改造,我意思是......”

    他话没完,越王忽然道:“我,你这是违约了,程子只是借调,他是太学的代师。”

    荀子侧过头看了越王一眼,越王则是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可不要因为刚刚那番君子人之辩,就真的把自己当做真人了。”

    荀子忽然叹道:“如果为了能让学宫一直鼎盛,纵然当一回真人又如何呢?”

    越王有些不愉。

    但荀子复又道:“可惜,可惜,我到底还是做不到这种事情。”

    “可惜啊,若不是当初榆次出事,我稷下学宫,本该在今年二月,迎来这个学子的。”

    荀子这么着,随后又突然失笑:“不过祸福相依.....祸福相依,若是如此,我怕是也没有这个弟子了,稷下或许也要少一门学科了。”

    他对越王道:“我虽为稷下学宫操劳,但我只是为了传播我的学与理论,这里是一个好地方,可如果太学也能够承担起同样的职责,我就算去太学当一普通讲师,又有何不可呢?”

    越王咧嘴:“你明白便好,我可不想与你在此打起来。”

    荀子道:“怎么,你要帮太学老祭酒,他之前不是骂你来着的么?”

    越王道:“人无信不立,我虽擅长欺骗,但一切皆为了目地,如今我的目地,便是十日无忧,此十日后,那子,回太学去,他回去之后是不是回来,和我没有半点关系。”

    荀子失笑道:“这也算做老师的吗?”

    越王道:“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他老师?仙家中人,如何传道?我当他师,不过是为了报复而已,他知你知,我听那老师只是顺耳,却从未曾真的把他当我弟子。”

    荀子愣了下,随后微微低头,不断颔首,却显得有些沉默下去。

    “可惜...可惜......世生良才....未敢用也”

    ..........

    “大才,大才啊。”

    苏厉从学宫走出,在回到自己宿处的路上,脑子里依旧是嗡鸣不断,只感觉有一道宏伟的大门向他敞开,而这道门扉,是古往今来,都没有人真正探究过的。

    他就像是先行者,在一点一点的摸索,他就像是古老的那些先贤,当他有所成就的时候,哪怕是一点点,也必然为后世永远传颂。

    人生一世,不就是为了“赢得生前身后名”么!

    青史留名,千古流芳!

    此方为人生第一快事也!来这人间大闹一场,随后悄然离去!

    或为一国谋,或为诸国谋,或为一人谋,或为一派谋!

    一怒而下惧,安息而下息!

    此方为鬼谷纵横之道也!

    苏厉已经有些迫不及待把今日的所见所闻告诉给自己的兄长们了,想必季兄(三哥)苏代听闻了这番讲课后,必然心潮澎湃,同时,他亦不断扼腕叹息,这等大才,不要看他是在稷下学宫讲道,但事实上,他却是太学的师主。

    西郊太学,周之辟雍,有何德何能,可纳此良才,大才为己用!

    子难道还想复出吗,简直是荒谬无稽之谈!他这一生注定只能老死在洛邑,如一只家犬般,如一只吉祥物般,被囚禁到死为止!

    苏厉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眯了眯眼睛。

    夜幕寒冷,他却不裹裘衣,单薄的半青衫在尘风中猎猎作响,而苏厉转头过去,便仿佛有无尽苍茫从远方席卷过来,如疾光迅影,掠过他的身边。

    “十日之邀,三日之讲,明日便是最后一日,此三日过,数学之道,太学主之名,必然响彻下,震动六国,世间无人不识君矣!”

    “但之前那番诸士无功,诸王皆罪的论道,必然会得罪诸国世家宗族,故又难以被其他王者征召录用,我不相信,这般大才,真的是不为仕途上进,只是为了在学宫中,宣讲他的理想与大道吗?”

    “这下,现在哪里还有这么傻的人?”

    苏厉自言自语,着着,便顿时抑制不住,难免失笑起来。

    “为了下更易的傻子,为了百姓?我辈中人,学得文武艺,货与君王家,这才是正途,这才是正道!”

    “你....程知远,太学主!迂腐,迂腐!谁才是真正迂腐的人?诸士无功?我等纵横策士,千年谋划,百年布局,下为棋,九州作盘,王侯将相,众生百姓,皆为棋子!”

    “这是何等大快之事!这是何等壮哉之举!”

    “在你眼里,这是诸士无功吗?”

    “我等该有大功N来无功之!”

    苏厉走着走着,忽然停下,到这里,忽然有些歇斯底里,好在四周并没有人,他仿佛站在最苍凉的街头拐角,纵然是大声喧哗,却也连野狗都不能引来一条。

    他抬起头来,看到一面墙壁。

    就好像是今日在讲学馆中,他所遇到的那个难题一样,不论怎么去解,都无法得出答案,最后经历那个儒门姑娘的点拨,这才瞬间通透。

    策士擅长的不是这个。

    但今日,苏厉却发现自己极端痴迷于数学之道。

    他忽然对自己产生了怀疑,自己真的是喜欢纵横之道的么?

    刚刚那一番言论,也是因为今日程知远的呵斥,在他的心中埋下了一个不服气的种子。

    鬼谷一脉多奇才,庞涓、孙膑、张仪、犀首、苏秦,哪一个不曾威震下?

    他甚至都要,都要站起来暴露自己的身份,甚至想要义正言辞的呵斥,是太学主不懂纵横,不懂鬼谷,不懂以棋操下之道!

    太学主不懂君王之心!

    但苏厉最后没有站起来,不是为了维护纵横策士的颜面,策士本就是不要脸的职业,要脸的那是君子,不是策士。

    但事实上,又未尝不是,程知远字字诛心,皆是打到他心坎深处的原因呢?

    苏厉不得不承认,程知远的是对的。

    因为以上策士,除去张仪犀首外,其他皆无好下场。

    还有更多的策士,都死于非命,虽然这是必然的结果。

    但诸士,确实“于世无功”啊。

    他们是下的蠹虫!

    苏厉难以相信,不过是听了两讲课而已,太学主只是随便了些道理,他此时却发现,自己内心深处,是极为认同的。

    还有,他知道,他承认,他更喜欢太学主所教授的那“数学之道”。

    “.....数学....机械....物理.....真是一些没有听过的名词,但却又引人入胜,也未曾想到,惠子难了世间千年的玉连环,居然今日,被太学主开玩笑一般的....解掉了!”

    “耸人听闻,惊世骇俗,可以道哉?”

    “我知我无知,的好啊,真的好。我本来想尽窥其学,回去交给季兄,但现在看来,倒是我自己蠢笨至极,太学主之才,非一日,一年,十年可学完......非得尽其百年,皓首穷经,方能得之半分。”

    “策士,策士!利君王而恶世间,我还有必要当这个策士吗?”

    “或许我的毕生理想,并非策士纵横,只是在这之前,我没有选择,或许鬼谷云梦,朝歌之地也并非是我的归宿.......我或许有错,有错.....”

    按照间者的身份,这种情况,必须尽早撤离,不然有可能被“反洗脑”,但是苏厉却心中挣扎无比,他知道知识的可贵,并且从未有过如此渴望第三的来临。

    最后一,再听一课。

    这是最后一次了,也是最后一了,他一定要知道,第三太学主会讲出什么,又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论,又会拿出什么震动世间的公式?

    他感觉到这门学科的不一般,甚至拥有浓烈的好奇与求学欲望。

    “我知我无知。”

    苏厉觉得,他简直就要把这句话,奉为圭臬了。

    他深吸口气,推开自家的门扉,木门发出吱嘎的声音,似乎是在鄙视他的摇摆不定。

    苏厉不由得苦笑一声。

    数学害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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