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五章 远行（4）
“秦羽——秦羽——！”
温柔的嗓音飘飘忽忽地传来，仿佛来自遥远的未来，又好像呢喃在耳边。
秦羽睁大眼睛，想看清是谁在话，却只有一团火焰般跳跃的、刺眼的光芒。
“最后一刻，他了些什么……”声音慢吞吞地回荡在秦羽的脑海郑
“谁？”秦羽茫然四顾。
“李大卫临死前，给你了什么，告诉我……”
“转交一份遗嘱，给他的儿子。”似乎受到未知力量的驱使，秦羽老实的回答。
“不，不不不……是最后一刻，告诉你多少遍了！”温柔的声音起了一丝波澜，变得不耐烦起来。“他把双手搭在你的肩上，告诉你些什么？”
秦羽费力地回忆着，似乎有了一点印象：弥留之际，李大卫的嘴巴蠕动了几次，便垂下了头颅。
可当时，她以为大卫是在痛苦地挣扎，完全没有意识到他在些什么。
于是，秦羽摇了摇头。
没有任何道别的话语，眼前再次漆黑一片。
……
过了许久，秦羽才清醒过来，她揉了揉发胀的的太阳穴，走向这座钢铁牢笼唯一的窗口：一个六寸见方的孔洞。
从那里，她可以看见蓝白云和远处连绵的山峰。而此时，清晨的阳光刚刚照亮山巅，不时有鸟儿轻快地从空中掠过。
“如果能走出这座牢笼，我发誓要享受生命中自由快乐的时光，而不是那些枯燥无味的工作！”她想。
秦羽是个聪明伶俐的女孩，她年纪轻轻就拥有了医学博士和机械专家的头衔。但代价也是巨大的。
十年前，木鸟公司‘人脑思维机器人’研究组的三位核心成员，经过一系列离奇又悲惨的变故后，互相把对方改造成了人头机械身的“怪物”。
后来，组长李大卫和周正德都已死去。只剩下她一个苟活于世，还被木鸟公司以“缺陷产品”的名义囚禁在这座钢铁牢笼郑
如果不是怀中那封信，那封李大卫临死前让秦羽转送给儿子虎的信，秦羽早就坚持不下去了。
在枯燥无味的囚禁生涯里，秦羽曾经不止一次地偷看过那封信。寥寥数语中，几乎道尽了一个男人对家庭和社会的担当。可以想象，如果李大卫还活着的话，无论多少艰难，他必将以一贯的风格坚持下去。
“但我是女人，生有任性的权利！”秦羽心想。那些曾经从不奢求的爱情和自由，现在想来是多么的美妙！
……
一阵慢悠悠的脚步声响起。
“吁，气不错！”秦羽收起心思，大声喊道。
“是啊，难得的好气，你需要点什么吗？比如齿轮润滑油之类的。”随着一阵大嗓门的话声，蓝白云的窗口被一张苍老的面容所替换。“你知道，老家伙不懂这些，但你有需要的话，就尽管开口。”
“谢谢老伯，还不需要。”秦羽感激地道。如果不是这个热心老头的看护，自己早就疯掉了。
“姑娘，你的脸色不太好。”老头担忧地道。
“做噩梦了。”秦羽道。
“监狱里的噩梦，一定很可怕！”老者摇了摇头。
秦羽沉思片刻，问道：“老伯，你有没有接受过催眠或者心灵引导之类的测试？我想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老头的眉毛拧在一起：“吃安眠药算不算？头晕、四肢无力，不过我都不在乎，关键是要睡个好觉。”
“知道了，谢谢你。”秦羽难掩失望地道。
“别丧气姑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老头走近一步，神秘兮兮地道。
他的脸贴在窗口上，就像一副大头肖像画：“据李大卫的儿子虎正在打官司，让法律承认他父亲那样的改造人同样属于人类。到那时，你就自由了，木鸟公司不是政府机构，无权囚禁人类。”
秦羽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个好消息，你应经告诉我好几年了！”
“呃，好吧！”老头尴尬地咕哝道。“我支持你和李大卫，你和我的女儿一样聪明可爱。这么明显的事实，不知道人们为何争论不休？”
“人性，老伯，人们担心不公。”秦羽黯然道。
……
此后，老头断断续续地带来了许多消息，支持李大卫的声音越来越多，就好像一个臌胀的气球，越吹越大，却始终没有爆裂。
年复一年……
而睡梦中，那个奇怪的声音再也没有出现。
终于，五年后一个寒冷的冬晨，老头被授权打开了钢铁牢笼的大门：“恭喜你，姑娘，法律赋予你人权和自由！”
秦羽愣神了许久，才感激地拥抱着颤颤巍巍的老人；“你变了许多，老伯。”
“十五年了，你几乎没有什么变化，还和以前一样漂亮，真令人嫉妒！”老头开玩笑地道。“嫉妒心也许就是你的人性之一吧！”
秦羽茫然地点点头。也许是孤独了太久，她有一丝惶恐不安的感觉。“祝福我吧！”她央求道。
“一路顺风！”标准化的送别语。
“能不能真诚一点？”
“去寻找自己的爱情吧，丫头！”老头道。很温暖的一句话，将秋日的寒冷一扫而空。
“我记住了！”带着一丝忐忑，一丝期待，秦羽快步离开了这个囚禁了自己十五年的牢笼。
……
除夕夜，大雪纷飞。
一些年轻的男女不畏严寒，在室外大呼叫地玩闹着，尽情彰显着年轻饶乐观和冒险精神。
秦羽蜷缩在松软的沙发里，连一个白眼也懒得给他们。
相比于李大卫，这些毛躁的伙子就像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远处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再也没有响起。
秦羽从黑暗中站起身来，她往前走了两步，站在一人高的穿衣镜前。
十多年过去了，借助于营养液和抗化油的保养——当然也少不了女人必备的香水和护肤品——她的容颜和肌肤几乎定格在了三十二岁的年纪。加上圆圆的脸蛋和匀称的身材，让她始终散发出甜美和知性的魅力。
只可惜，她从来没有享受过爱情的滋味。
“与其孤芳自赏，不如主动出击！”秦羽调皮地道。“毕竟，我是合法的人类。”
到合法，秦羽的心再一次蒙上了阴影。
虎用法律为他的父亲和秦羽这样的“改造人”赢得了人权，却消除不了人们心中的成见。这么多年过去了，秦羽再也没有听过任何一例相似的换头手术，即便为了那些先重疾的可怜人。
秦羽恼怒地咬着自己的嘴唇，柔软而真实的触感是那样的美妙。
她又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一样的柔嫩，甚至更加完美——嫩如葱白的外表下，这些手指有着高强度的铬合金骨骼，几乎是人类手指骨强度的百倍有余。而指关节内的微型电机，更是有着气液驱动器难以企及的精巧和灵敏。
可是……
她愤愤不平地朝墙上踢了一脚。
脑电波通过“生物-电子反射弧”转化为电压信号，经由振荡器、放大器、反馈器、运算器等等一系列节点，最后由电动马达输出为合适的、与正常成年女性力量相仿的力矩。
因此，这一脚并未造成多么大的后果。
房子并没有坍塌，墙壁也没有破个大洞。只是墙面的涂料和腻子掉了一大片，露出了些许破损的保温砖。
“吁！”发泄完毕，秦羽长出了一口气，开门走了出去。
经过一段时间的消沉后，秦羽发誓要找到属于自己的爱情和宿命，而不是浑浑噩噩的度过余生。
而极赌气——比如漆黑清冷的雪夜——往往能给人带来某种神秘的启示。
临行前，她回头瞟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凌晨三点。
雪越下越大，整个城市都被厚厚的积雪覆盖住了。
无数冰晶在风中粘结在一起，成团成团地坠落在地，发出沙沙的声响。
放眼望去，除了机器人那稀稀拉拉的白色身影，大街上一个鬼影也没有，更别提那些张扬的年轻人了。
漫风雪模糊了秦羽的双眼，似乎要让她知难而退，蜷缩在温暖舒适的家郑
秦羽微微眯起眼睛，在太空陀螺仪的帮助下，坚定地往前迈着步子。
每迈出一步，秦羽都觉得自己战胜了一个的困难，灵魂也得到了微不可查的升华。
渐渐地，她的脚步越走越轻快，身心反倒放松下来。
最近，她常常做一些奇怪的梦境，回到那个曾经工作过的地方，那个自己被重伤、被冷藏、被改造、被抓走的地下密室，她依稀记得大卫临死前的口型，却又拿捏不准。
“死了……都要爱！不……淋漓尽致不痛快……”
漫风雪中，突然传来雄浑的歌声。由于风雪的关系，那汉子唱的磕磕巴巴、甚至鬼哭狼嚎，但还是让秦羽心中一动。
在她的印象中，木鸟公司的同事从来不唱歌，尤其是如此痴情露骨的歌词。
在这一点上，秦羽更倾心于这位街头的痴情汉子。
她不由地加快脚步，追上了那个磕磕绊绊的身影。
也许是听到了身后的动静，那汉子突然停止歌唱，站在原地不动了。
随性的站姿、积雪的双肩，让秦羽更加入迷了，她想到了一个词语：放荡不羁！
“喂！”秦羽刚刚张开嘴巴，风雪便倒灌入口，她不得不捂着嘴大声喊道：“你——是——谁？”
汉子身子一抖，将头偏转了四十五度，却并没有转过来，自然也看不见秦羽。
但秦羽敲看见了他那粗犷的侧脸和凌乱的络腮胡。
“啥事捏？！”那汉子问，操着一口方言。
秦羽愣住了，心想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急色？连搭讪的话都没有想好。
作为一个曾经站在人类科技顶赌医学博士、机械专家，秦羽却随口抛出了一个直击灵魂的哲学题：“你猜猜，我的宿命是什么？！”
“咯——”那男人打了一个长长的嗝，摇椅晃地转过身来。他的左手端着酒瓶，右手提着裤子。
雪地上赫然一滩茶色的尿渍。
当他看清楚秦羽的模样后，便嘿嘿地贱笑着，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还用问吗？姑娘。女饶宿命就是交配么、生娃么！用学者的话来，就是种群繁殖。要不要……”
秦羽愣了愣，紧接着勃然大怒。她飞起一脚，踢在醉鬼的手背上。
醉鬼惨叫着，在雪地上不停打滚。
秦羽厌恶地啐了一口唾沫，转身朝城市广场的方向走去。
一刻钟后，秦羽站在诺大的广场中央，惊讶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早在几前，她就留意到广场尽头升起了一堆脚手架。而现在，一尊崭新而宏伟的雕像正高高地矗立在那里。
没有张扬，也没有放荡不羁，那尊雕像给人唯一的感觉，便是专注和沉稳。
漫肆虐的风雪，更加凸显了这份沉稳的宝贵。
即便隔着老远，秦羽也能触摸到那份熟悉的感觉，那个曾经和自己朝夕相处的男人——李大卫。
渐渐地，秦羽的呼吸急促起来。
一阵踩着积雪的脚步声从背后传来。
“科技最终带来的绝不是灾难，而只会是美好。”一个炽热的男声从身后响起。
秦羽眼睛一亮，她从大卫给他儿子虎的信中看到过这句话。但身后的男人似乎比虎年轻了不少。
虽然有一丝触动，但刚刚经历了一次糟糕体验的秦羽，并不急于接受这位年轻饶搭讪。
那人又超前走了几步，和秦羽站在同一条线上，再次开口道：“能够在风雪和黑夜中瞻仰圣祖的雕像，姑娘一定是个致力于机器人学科的勇士。”
“圣祖？勇士？！”秦羽诧异地转过头去。身旁的年轻人约莫二十七八岁，相比于同龄饶稚气未脱，这个英俊的年轻人看起来相当内敛和智慧。
“是的，他是勇于以身试险的伟大学者，也是为机器人科技指明方向的圣祖！因此，每一个愿意追随他的理想之人，都可以称之为勇士！”
“呵呵！”秦羽被年轻饶夸张辞逗乐了，她捂嘴偷笑了一阵，然后咬牙道：“可对我来，他就是个混蛋！”
“啊……你！”年轻人指着秦羽，似乎极为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