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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缉捕司

    厅内议事还在继续,李存勖进去之后,似乎又激烈了几分。

    就在此时,先前肖俞从高金涵手中借去的十名侍卫之一快步走来,分别向高金涵和肖俞施礼,而后道:“按照肖副尉吩咐,我们已经找到了那家胭脂水粉铺子,就在永兴坊。但今未开门。我们打听到老板的住处,过去一查访,家中无人。邻居,昨下午老板匆匆回来,是要出趟远门,收拾了一个包袱就走了。”

    肖俞以手抚着下巴,沉思了片刻,看向高金涵。

    高金涵道:“要走便走,我不拦你。反正王爷也没看到你回来。”

    肖俞咧嘴一笑,道:“多谢高兄!”拉着那名侍卫一溜跑出了王府。

    侍卫带着肖俞来到南市永兴坊的一条街,这里距西坊听琴馆隔了足足三四里地。侍卫远远指着一见并不起眼的胭脂铺对肖俞道:“肖副尉您看,就在那边。斜对面酒楼上有三名兄弟假装喝酒,暗中盯着呢。”

    肖俞心念急转。

    早上在县衙问话时,水黛的丫鬟想起一件不起眼的事,数月前某日帮水黛收拾房间时,看到一盒品质并不上佳的胭脂,盒子是打开的,胭脂并未使用。问了一声自己姑娘,姑娘是外出闲逛时顺手买的,但见不合心意,便没有使用,并嘱咐丫鬟拿去丢掉。丫鬟当时只是奇怪,因为姑娘从不在外面买胭脂水粉之类的东西,向来都是西坊最大的那几家商号上门供姑娘们选购。肖俞当时便问丫鬟可还记得胭脂盒上是有没有商家字号,丫鬟本就识字不多,又过去了数月,只想起盒子上似乎有个“月”字,这还是笔画简单才认识的。肖俞便让侍卫们满晋阳城去找带“月”字的胭脂水粉铺子。可巧,字号里带“月”字且经营胭脂水粉的,就这么一家。肖俞不禁有些沾沾自喜,自己的运气还是一如既往地好啊。这里距西坊并不算近,水黛在这里买一盒胭脂就显得更加可疑,多半是掩人耳目传递什么消息。

    店铺老板昨下午就匆匆离去,极有可能是接应受伤行动不便的水黛,甚至那具李代桃僵的尸体便是这位老板的手笔。这家铺子已经在城里开了五年多,显然是行苑放的一条长线。自己原本判断接应水黛的人会藏在西坊,没想到西坊只是水黛自己的落脚之处,而接应之人则藏在另一处,行苑的布局当真是谨慎之极。自己昨能那么容易逼出水黛,到底还是运气不错啊。

    肖俞最终放弃两店里查探的念头,这里毕竟只是一处掩护,以行苑的谨慎,断不会在此留有破绽。当下便让侍卫带路到了老板住处。

    这位老板明面的上的身家也很清白,早年从范阳逃难来,妻儿都死在乱军之中,在晋阳落脚后,因为有点手艺在身,便开了家胭脂水粉铺子,一直老实本分,虽是鳏居,却连青楼都没去过一次,与邻居相处得也好。总之,是个最不像刺客的人。肖俞心中暗道,以后这倒是辨识行苑暗桩的法门——谁最不像,谁就是!

    肖俞见四下无人,纵身一跃进了院。正房门已上锁,这自然也难不住肖俞,去囊中取出一根极细的鹿筋,挽个结,三两下便捅开了门锁。

    房内陈设简单,向阳的窗下摆着一张大桌案,上面堆满了制作胭脂香粉的原料。呼吸间香气扑鼻。

    肖俞正要举步上前,忽然心生警兆,深吸一口气,飞身跃出门外。紧接着,一柄乌黑的短剑如毒蛇般从梁上飞掠而下,来势比肖俞仓促间的退势还快了三分。肖俞足尖点地,身形折向一旁,短剑如附骨之蛆,随之转向。肖俞又转了几次,剑尖总是不离身前,相去不过一尺,肖俞已经能感受到剑身凛冽的寒气。用剑之人眼神更是冰冷如狼,直如要择人而噬。肖俞心知并非对方预判了自己的方位,实乃对手修习的一门偏门剑术,气机牵引之下,等于是自己把短剑往身上引。躲是没法再躲了,肖俞低喝一声,行路难已铿然出鞘。

    一刀寒光十九州。

    行路难斜斜上挑,以刀背磕向短剑。

    对手应变神速,并不与肖俞硬碰硬,短剑一缩,左手前伸,射出一点寒芒。张承业早先便对肖俞过刺杀李克用的刺客濒死时的一击,因此肖俞早就防着暗器。见寒芒袭来,将刀身立在身前,“叮”地一声,隔开了飞针。

    肖俞欺身上前,就势一刀劈下。

    这一刀出手,其实也是有些勉强。自对方现身,肖俞一直是被动挨打,在院落内几次转折身形,看似步法精妙,实则气息消耗极大。勉强转守为攻,便是要挣得一口换气的时机。

    对方却没给他这个机会,脚步诡异地一侧身,瞬间移到一旁,再跨半步,已到了肖俞侧后,短剑再度刺出,直取肖俞右胁。

    肖俞见回刀格挡已是不及,只得往前跨出一步,指望着迅速拉开距离。对方短剑再度跟上,又成了方才甩之不脱的局面。肖俞一咬牙,团身就地一滚,往旁边滚出数尺,堪堪摆脱对方剑势的笼罩。也不着急起身,单膝跪地,双手握刀,举在耳旁,警惕地看着对方,同时又深吸一口气,体内气机开始快速流转。

    那人两度出剑未曾建功,似乎又有些意外,低低哼了一声,短剑前指,蓄势又要上前。

    此时院外等候的侍卫已听到打斗声,招呼上暗中观察的几名兄弟撞破院门冲了进来,见二人对峙,忙各自抽刀围住杀手。

    那杀手并不惊慌,多了几名身手平平的侍卫,不过是多了一些干扰,他仍是有信心将这几人击杀在这僻静院。冰冷的眼神扫视半圈,杀手缓缓挪步,调整了一下站立的角度,下一击便要闪电出手,先将这几个碍事的一并打发了。

    肖俞沉声道:“几位兄弟退开些,这人剑太快。”

    几名侍卫虽心下一凛,知道眼前这点子扎手,但王府侍卫何曾有临敌退缩的道理,就算血溅当场,也不能让上官帮自己保命。只是各自调整了一下位置,临时组成一个阵形,并未后退半步。

    肖俞心中一叹,道:“去一人找高统领!”见离门最近的一人拱手离开,便身形前倾,刀法施展开来,使出一套地潭。这是他外出游历时拜入江南刀法世家韩家学来的一套外门刀法,缠头抡斩翻,裹脑撩点摔,刀势与滚摔之势浑然一体,颇有出其不意攻敌必救的效用。

    杀手轻轻跃起,以足尖迎向刀身,每一脚踢出,均能点在横刀身侧。出脚力道十足,震得肖俞虎口隐隐发麻。

    肖俞再退,身形暴起,虚空连砍数刀,闪出一片刀光,随着刀身横扫,一阵凌烈的锋芒破空而出,袭向杀手周身。这次用的却是代北大豪“破风十岸”刘万山的成名绝技。

    杀手短剑在身前连连点出,无形剑气与刀锋相撞,爆出一阵阵低鸣。

    肖俞再度变招,使出偷学自蜀中刀皇柳南风的“乱披风”刀法,扫、劈、斩、突一气呵成,直如狂风席卷,瞬间笼罩住杀手身形。

    几名侍卫见是个便宜,互相递个眼色,也不发喊,各自挺刀前刺。

    杀手未料到肖俞所学这般驳杂,关键时刻几名侍卫又见缝插针地恰到好处,若是陷入缠斗,对自己的是大大不利。方才的自信开始动摇,便要急攻一阵,逼退众人再抽身退走。

    肖俞何等精细之人,见杀手出招便敏锐地感知其心中所想。心道这人身法诡异,硬留是留不住的,不如示之以弱。可对方招式也是着实狠辣,自己尽力应付也不敢能全身而退,又如何能拿捏得好这中间的分寸。

    这电光火石间的踟蹰也被杀手捕捉,他虽然不知肖俞为何忽然招式变缓,但得势从不饶人,短剑突刺,势如破竹,从肖俞招式的空隙中奔如。

    肖俞心一横,身子只稍微侧开,让过要害之处,行路难划了半个弧,斜斜刺向杀手腹,竟是用上了两败俱赡打法。

    杀手自然不愿在这危机重重晋阳城与肖俞以伤换伤,间不容发之际,横身便要躲开。肖俞一股气势未衰,和身扑上,仍是要和对方拼命。杀手短剑脱手,直射肖俞面门,竟是将兵器当了暗器。

    肖俞举刀一撩,磕开短剑,前进之势未稍减减退,短剑擦着脑袋飞过,划断一缕头发。

    杀手反足踢开一名侍卫,借力腾身而起,下一刻已身在房顶,肖俞纵身赶上。

    杀手轻身功夫犹在肖俞之上,几个起落已拉开了距离。肖俞知道光凭脚力是赶不上的,眼见出了街到了闹市,便边追边喊:“抓刺客,抓刺客,王府悬赏抓刺客啦。”

    一时间街市上的路人纷纷驻足张望,零星经过的巡城卫队也大声呼喝,向杀手投掷兵器。这点阻碍自然伤不到杀手,但足以产生瞬息迟滞。肖俞见状,越发大声喊了起来。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暴喝:“贼那里逃!”随即一股雄浑无匹的气息向着杀手迎了上来。

    杀手面色大变,正待转向,前方已有几只劲弩射来,竟是转身不得。只得高高跃起躲避弩箭。

    随即肖俞见被杀手躲过的弩箭直奔自己而来,暗骂来了一声,伸手抄起名副其实已是“强弩之末”一枝弩箭,见杀手身在半空,不由大喜,算准了杀手的下坠之势,口职嘿”地一声,以袖箭手法掷出短弩,去势竟不比弩箭来时慢多少。

    杀手虽听到身后劲风传来,但苦于身在半空无从借力,又要防备身前未见其人已闻其声的强敌,反应不免慢了三分,躲闪不及,闷哼一声,已被射中后臀。落在房顶是已是站立不稳,正待跳下地面,肖俞已经赶上,重重一脚踏在短弩露在外面的尾部,这一来痛上加痛,趴伏倒下。肖俞怕他口中也有毒囊,随即俯下身去捏住杀手下颌,“咔吧”一声,扭脱了臼。又防他自断心脉,出手如电,封住他周身几处大穴,杀手当即瘫软不起。

    肖俞松了口气,一脚死死踩住杀手后腰,起身向前往去,只见数道人影疾掠而来,当先一人气机浑厚,想来便是方才那出声之人,身后数人各执弩机,肖俞刚才借用的短弩自然便是发射自这几人之手。

    肖俞见来人穿着缉捕司的公服,领先者头戴乌金交脚幞头,身着紫袍,腰悬金鱼符,那里不知来者何人,忙叉手施礼道:“振威副尉肖俞,见过郭帅,多谢郭帅援手之德。”

    来者正是河东缉捕司的掌门人,缉捕使臣郭崇韬,晋王麾下赫赫有名的缉盗高手。

    郭崇韬站在一丈之外,冷冷道:“肖俞?这名字生得很。”

    肖俞道:“在下新补副尉之职才数日。”没好意思“才第二”。

    郭崇韬道:“我瞧你身手还行,可愿意到我缉捕司效力?”

    肖俞心中暗道,哪有这么直截帘挖饶,也不问问爷我是谁的人。面上却恭恭敬敬:“郭帅抬爱了,只是在下眼下在王府效力???”

    郭崇韬微一皱眉,似是有些懊恼自己问得孟浪了。也是难怪,一般振威副尉之类职衔都是散官,并无具体职司。郭崇韬只当肖俞是哪位名家子弟,被城卫营或刺史府临时请来缉拿刺客。见他身手不凡,故而起了招纳之心。哪知道这是张承业精心培养出来的苗子。

    郭崇韬指了指肖俞脚下的杀手,道:“这人数日前在定州杀了我手下几名兄弟,被缉捕司一路追踪到烈石山,丢了踪迹。谁知竟偷偷进了城。方才也不是助你,捉拿此人本就是我缉捕司分内之事。”

    肖俞心中一沉,心道,你这喊了一嗓子,射了几枝弩箭,便要来抢功劳啊?你一堂堂三品大员和我一个六品官抢什么抢,要不要脸!但情知此时自己什么前因后果都是无用,即便真是自己独力大战三百回合拿下了这杀手,郭崇韬一开口也变成了是自己配合缉捕司拿人。

    幸好此时另一道声音从街上传来:“哟,这不是郭使臣吗,什么时候配合我侍卫所办差成了您的分内事了,高某可是担不起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声音里透着不出的快意。

    肖俞嘴角微微抿起,心道还好高金涵来得及时,要不自己今日就只好空手而归了。

    郭崇韬居高临下望着街心叉腰大笑的高金涵,声音不带丝毫波动:“高统领,此人是缉捕司追踪多日的要犯。”

    高金涵笑容一收,正要开口,忽然觉着自己仰着脖子和郭崇韬话气势上有些吃亏,便助跑几步也跃上房顶,指着肖俞道:“郭使臣贵人事忙,有所不知。肖兄弟是新补的王爷亲卫,监军举荐的。而他脚下这人,和前日行刺晋王的刺客乃是同党,我们已经掌握了重要线索,正待收网,有些细节,就不便和郭使臣细了。”

    郭崇韬听到“王爷亲卫”、“监军举荐”等语,心中已知不妥,再听到是事关这两日传的沸沸扬扬的王府行刺案,虽然不满高金涵将此事进展捂得严严实实不肯和缉捕司通报案情,但此时插手确有抢功之嫌。不如做个顺水人情,便道:“既然这样,肖副尉请自便。“然后又深深看了肖俞一眼:”果然英雄出少年。“再也不肯多一个字,带着几名缉捕官转身离去,当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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