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认错儿
鲁衙差被肖俞一番揉捏,方寸大乱。本来以他的江湖阅历,不应被肖俞轻易拿住。怎奈人家主子官大好多级,那是真正的压死人不偿命。也不知接下来是该继续大包大揽把黑锅扛下,还是像兄弟们一样开口求饶。
肖俞轻轻一笑,也不再为难鲁衙差,道:“好在没酿成大祸,你们去向韩家娘子认个错儿,诚心点,兴许还落个从轻发落。”
鲁衙差顿时松了一口气,知道事情有缓。只是望向韩宅紧闭的大门,现下是万万不敢破门而入了,只得为难地看向肖俞。
肖俞道:“你们还想再进去?不怕那位韩女侠再把你们打出来?就在这儿,喊一百声‘韩女侠,我们错了’!”
鲁衙差一怔,心想今日兄弟们的脸面就要一点不剩全丢在这了。不过和命相比,脸面倒是可有可无了。向其他衙差挥挥手,一帮人齐刷刷立在门前,扯开嗓子便开始喊话。
一开始七零八落各喊各的,肖俞有些听不下去,打断了让重新喊,虽然大都嗓音粗砺,但齐声喊出,倒也颇具声势。一时间已经散去的闲汉又被吸引回来,只是不敢靠近,远远地站在街边看这难得一见的奇景。
肖俞百无聊赖地坐在台阶上数数儿,约莫一盏茶时分,喊声已毕,院里悄然无声,想来韩女侠是不屑回应,肖俞也不在意。向鲁衙差招了招手,鲁衙差赶忙上前聆训。
肖俞见他郑重其事的样子,有些好笑,也就多少端出点上官的架子,道:“待会你们去去刑房,每人领五十板子——你是做大哥的,多担待点,领八十吧,也算是驭下不严应有之罪。往后这欺负妇孺的事儿,还是不要做了。即便不会次次遇上世子殿下,可终究损阴德,你可明白?”
鲁衙差见肖俞手中大棒虽然高高举起,最后却是轻轻放下,不由得大是感激,忙没口子地道谢。
老话恶人操贱业,尤其是衙差捕役,因其琐碎、枯燥,还有风险,故而虽然也是公门中人,但无论在官老爷眼里还是百姓心中,都是不折不扣“贱业”,清清白白的读书人自然不屑去做,有点身份的乡老士绅也不会高兴自家子弟去做衙差。但反过来,恶人也自需恶人磨,因此这个行当里,多的是闲汉游民。身为胥吏,平日里大恶不犯,恶不断,所以百姓常“车船店脚衙,无罪也该杀”。肖俞虽然深知其害,却也知道公门里的有些事不得不如此,管不了,也无法管。
既然遇上了,惩大诫一番也就是了,难不成真因为骚扰待罪官员的眷属就把这些人全数砍头?
至于冲撞了李存勖,肖俞不觉得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毕竟世子殿下也是爱惜羽毛的,万不至于如其他藩王世子那般题大做。但这种事历来是可大可,只怕地方官儿胡乱揣摩上意,回头打着世子殿下的旗号收拾这帮衙差,到时候就不是打板子这么简单了,反为不美。倒不如肖俞现在就葫芦提把案子断了,也是两全其美的回护之意。
鲁衙差心思透亮,自然明白其中关节。虽然不知道为何肖俞萍水相逢就肯给自己这么大一个方便,但七尺男儿恩仇必报,什么也得记下这份心意。便低声对肖俞道:“人鲁川,以后大人在忻州若有用得上饶地方,人自当尽力。”
肖俞其实并没有什么示惠以图后报的意思。但眼前这汉子既然一片赤诚,自己也没有必要拒绝。然后他又提起了刚才话头:“方才我鲁老哥在忻州做衙差是大材用,是真心话。你也不是胆怕死的人,为何不去从军呢?”
鲁川苦笑道:“裙是从过军——却是在宣武镇。”
原来鲁川年轻时也远慕大唐游侠风采,习武成之后便与友人结伴外出游历,在大梁刚好赶上朱全忠与黄巢余部交战,一腔血勇之下便投入宣武军中,很快积功做到持戟长。因性子火爆,与上峰起了争执,一怒之下将顶头的校尉打成重伤,做了逃兵。只是回到家乡忻州后,便被地方官儿视为“朱贼旧部”,不但再想投军已是无门,在公门也是多年不得升迁。几番折腾,鲁川已是心灰意冷,眼看着已是不惑之年,也就没了年轻时的心气儿。觉着在忻州城做个班头,带着一班兄弟吃吃喝喝也挺好。
肖俞听完,不由哑然失笑。都庙妖风大,池浅王八多,一点不假。以前真不知道忻州城的官儿这么忠君爱国。要是都如他们这般胶柱鼓瑟,晋王如何招降纳叛?便对他道:“要是眼下有了投军的门路,老哥会动心吗?”
鲁川再度愣住,向肖俞拱手道:“大人若愿成全,人感激不尽。”
肖俞摆摆手,道:“有家眷需要安置吗?”
鲁川咧嘴一笑:“光棍儿一条。年轻时倒是有过几个相好,后来都是因为娘家嫌弃我从过贼,都吹了。”
肖俞道:“那正好。城卫营的韩通领,这几日便要到潞州军前效力,你要是领完板子还能下床,就和他结个伴,一起去潞州吧。当然,那里战事正吃紧,风险大,你要是不想去,我也不勉强。”
其实这最后一句话形同废话,都到这份儿上了,鲁川得有多厚的脸皮才能不想去?
鲁川道:“有风险,才有军功,大人看起我,我没二话。”渐渐地豪气生出,也不再自称“人”了。
肖俞道:“既如此,你们先去领罚吧,这边有我看着,没你们什么事儿了。对了,我叫肖俞,是王府的一名侍卫,不是什么大人,但话也许管点用。你去找韩通的时候,也不用再拉世子的大旗,就是我让你去的,他应该能带上你。”
鲁川心想宰相门房七品官,何况是王府侍卫,出了晋阳,那还不是见官大一级?再了,能和世子殿下这般亲厚,世子殿下方才呼为“二郎”而不称名,这会是一般侍卫?仗势欺人固然不好,可您这故作谦逊也让咱们不好接话啊。只得唯唯称是,然后招呼一班兄弟回刺史府领罚了。
众衙差见二人嘀嘀咕咕了半,最后大哥“回去自领五十大板”的时候竟然喜形于色,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吓的失心疯了。不过看情形命应该是保住了,也就不再多问,默默跟着鲁川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