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妹妹
“静，你看看这玉。”在共月庄内，离祁过不远的地方，又有另一对少年少女一前一后地走着。那少女一身鹅黄色男装，十五六岁的模样，脸上还有些婴儿肥，可眼神却是一副大人模样，冷冰冰的，叫人亲近不起来。只见那少年紧跟在她的身侧，从怀中摸出一块玉佩，献殷勤似的递到了少女的眼前。
少女身边的那少年却要比她大上不少，甚至只能勉强作一少年看待，鬓上爬零点的须，也不知是故作成熟还是自然生长如此，教两人站一起反倒不像是同龄人了。
“你看这玉，色若碧潭，亮如星眸，是块难得的好玉呀。那店家这玉本是要进京献给皇上的，死活不答应卖予我，我为撩到它可花了不少的功夫。”那少年给少女解释起了这玉的好处。
那少女不理睬他，径直往前走去。
少年在她身后追：“古有诗云，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我便想着这玉佩在你身上，那更是再好不过的了。”
那少女白了他一眼：“我是一女子，又不是什么君子，与我有什么关系。真要，也该是《诗三百》中的‘白茅纯素，有女如玉’才对。”
“对对对，就是这句，就是这句。”少年干笑了两声，他才疏学浅，自幼不爱读书，原来的那句也是他从道边的书先生那问来，本想在少女面前显得读过些诗书，没想到却踢在了铁板上了，“这玉你若喜欢，我便……”
“如果是为我父亲祝寿的贺礼的话，大可以与其他礼物放在一起，不用拿来特地给我看。”少女干净利索地打断了他的话。
“不是不是，我是特地买来送给你的。”少年忙解释道，把玉佩递到了少女的眼前。
少女看都不看：“不用了，我不喜欢。”
少年只觉得自己满腔情谊被当成了驴肝肺：“静，这不好歹是我的一片心意嘛，你就收下吧。如果你实在是不喜欢，那你和我，你喜欢什么，我便给你置办一个。”
少女瞟了他手中的玉一眼：“你若真想送，我也不排斥便是了，只不过我想要的东西不太容易，不知道你肯不肯下得心血。”
“好好，只要是你想要的，什么都成，就算你要那上的月亮，我也能把它扒两块下来。”少年见少女松了口，赶忙捉住这根救命的稻草。
少女顿了顿：“我听这几江左大涝，淹了不少农田，几个县的百姓无家可归，流离失所，我父亲正欲差人去救济。正巧你家常于江左活动，你若要送我什么礼物，你便也开上一家粥铺，每日免费给流民们两餐白粥，如何？”
“这？”少年愣了愣，呆在了原地，开家粥铺振灾，虽不是什么容易之事，但就他的家境来，也不是开不起，只是他如若是为了讨好眼前少女的欢心，要他花多少钱他也花得，可要他把钱拿去打水漂，那他可是万万不情愿的。
“不是……静你去哪呀？”少女不等他，脚下急去，转眼间就走开了两丈之外，少年急追上去。
“我去找我哥哥。”少女答道。
“你找那个废物干嘛呀……”少年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话刚出口他便后悔了，虽然外边谣传他们兄妹关系并不好，但毕竟是她的哥哥，自己这么怕是会惹得对方不开心。
果不其然，少女脚步停在了拐角处：“他是不是废物又关你什么事了？”
时间就像是凝固了一般了，四周安静得可怕，少女的眼神就像是刀刃一般，直直盯着那少年，少年当下也不知什么为好，只觉得脊背上都是细密的汗珠。
“静？你怎么在这里？”打破宁静的是另一个少年的声音，“还迎…表哥？”
“哥哥。”少女听出了那声音的主人，回过头来看他。
祁过正打算到正厅去接见客人，拐过巷角没想到还能在路上撞见自己的妹妹，以及跟在自己妹妹身后的表哥。
那少年也同他们一样姓祁，单名一个宏字，与他们同辈，年纪较他们长。是表哥，其实双方也不是很亲近，祁过与祁静的叔祖父是他的爷爷，平常也不与他家在同一块地域活动，正逢祁连生日，他才得以祁静见上个一面。
祁宏见祁过，脸上的表情微变，就像是见了什么脏东西一般，眼神不断躲闪：“嗯，是我，我当下正和表妹闲走，没想到还能在这儿遇见你了，真是巧了。”
“这样呀。”祁过像是没看出祁宏眼神里的意思，低头看了眼祁静，见她那副冷冰冰的面孔，事情就已经明白个大概了。
祁宏推了推祁静的肩膀：“静我们到别处吧，别打挠了你哥哥干正事。”他急于离开，似乎若不是因为祁静还他的边上，他一句话也不愿与祁过多。
“不了，”祁静道，“表哥你先去吧，我有些事要找哥哥。”
“这样呀，”祁宏面露尴尬，呵呵干笑，对祁静道，“那你们兄妹俩有事先谈，我过会儿在来看看。”
祁静没应他，两人看着祁宏走远，身影消失在了拐角处，祁过才缓缓松了口气。
隐约间，他听到祁宏的声音：“不知是从哪来的野狗，以为姓了祁，就能做个人了？”
他指的是那市井上谣传的、言祁过并非祁连之子的言论。
他捏了捏拳头，又松开，转头问祁静，就像个没事人一般：“表哥他又缠着你了？”
“没有，不劳哥哥操心。”祁静话还是一样冷冰冰的，“父亲让我来催催你，让你快些，是让客热久了。”
“我明白的。”祁过连点头，“我这就过去。”
祁静也不再什么，就跟在了祁过的身后。
一如祁宏所知道的那样，祁过和祁静的关系其实关不好——不，与其是不好，不如是太过疏远了，不像是兄妹了。祁静她不太爱话，待人总是冷冰冰的模样，对祁宏是，对祁过也不例外，总让人觉得亲近不起来。
祁过依稀觉得自己已经许久没和妹妹上话了，平时也都不怎么见面，连吃饭都不在一块吃，两人此刻感觉如此疏远，他这个做哥哥的也有些不当的地方。
“嗯……”祁过便试图打开话匣，“你知道要见我那人是谁吗？”
“我这些年来从没在庄里见过他。”祁静摇摇头道，“也不像是曾经受过父亲恩惠的人，看父亲的样子，父亲对他此番到来也是诧异得紧。”
“不是父亲找来的吗？”祁过也一惊，“我还以为是父亲又给我找了个新的师傅呢……”
祁静顿了顿，脚步也一停，但很快就跟了上来：“来找你之前我在父亲边上呆了一会，听了会他们之间的对话，看父亲的法，那人似乎是一个很厉害的人物。”
“很厉害是多厉害？劫未过吗？”祁过想了想，“不对，来过我们庄上的人，劫未过的也不算少，能被父亲如此父亲重视的人应该远不止这水平，难不成那人是璎珞境吗？”
璎珞境要度得三劫，已经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或是一方掌门，能被自己父亲重视也不为过了。
“我估计不止吧，那人可能已经是琳琅境水平了。”祁静淡淡一句。
“琳琅境？”祁过皱了皱眉，“别闹了吧？这底下不过才多少琳琅境强者，这种人物还犯得着来我们庄子上吗？”
祁静只道：“谁知道呢。”
与她对话总是这样，戛然而止，再找不到半分话的余地。
祁过幽幽地叹了口气，也不再话了，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走着，好不尴尬。
瞧得前面就是正厅了，父亲与那客人就在里面，祁过正想进去，却忽地被人拉住了衣角。
“嗯？”祁过回头看她。
“哥哥，在进去之前，我能最后再问你一个问题吗？”祁静忽地问道，“我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这么问你，如果我了什么不该的话来，希望哥哥不要怪罪我，也不要告诉父亲听。”
祁过一怔：“你问吧，我决不告诉给父亲。”
“那我便问了，”祁静深吸了一口气，“哥哥你……就真的不能变得更厉害一点吗？练气境初期，实在是……”
“嗯……”祁过呆住了，他没想过自己妹妹会问这种问题出来，又想毕竟对方是自己的妹妹，还道是在关心自己，“你也知道的，我……”
“我知道哥哥的事，我也知道哥哥其实已经花了很大的功夫……”祁静低头，不去看祁过的眼睛，“可是有些东西，比起过程更看重的是结果不是吗……我知道哥哥现在已经很努力了，可不能再努力一点吗……再努力个十倍，二十倍……”
“你这是怎么回事了……”祁过觉得她有些不对劲。
“我希望我所嫁的人是个盖世英雄，行侠仗义，铲奸除恶，为人所称道，是个大侠士、大豪杰，”祁静后退了几步，“决不是现在这样的哥哥。”
“静……”祁过想叫住她，她却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真是奇怪。祁过看着她，在心底嘟囔，只道她在胡闹。她是我妹妹，我是她哥哥，怎么能出嫁不嫁给我这种话来，有违人伦，真是些玩笑话。这些话若是让父亲知道，必会怪罪她的，她要我不告诉父亲，我便不告诉便是了，也不放在心上。
他是这么想着，不告诉父亲是容易得很，可是要把某事不放在心上，却是越强忘越在意。
妹妹也是恨我太没用了吧。祁过想到了祁静。
刚刚祁宏与祁静的话他其实也听到了一些，特别是祁宏把自己当成是个废物的那一句。
他不喜欢祁宏，祁宏一些时候看他的眼神令他很是难受，但他很多时候也不便于发作，毕竟他是家中长子，一些事情做得不好坏得是他父亲的颜面。
他一度怀疑自己并非父亲亲生这一法便是从祁宏口中谣传出来的，但毕竟没有掌握什么证据。
不知是从哪来的野狗，以为姓了祁，就能做个人了？
这句话被他凿在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