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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1)

    “其实我今天来找程佑捷,是想请他帮郑氏谈一个赔偿问题。”

    啊?她又没问,这位郑小姐怎么自己说起来了?

    何况商务赔偿问题在有钱人的世界,属于高档机密吧,她这样就直接跟个柜台妹妹说好吗?

    郑真恩看了她一眼,很温和地笑,“你坐吧。”

    催眠似的在她对面坐了下来,当两人平时,高咏萱这才发现她比报章杂志上的照片漂亮多了——当然高咏萱觉得自己比较美,但对面的三十岁女子另有种自信风采,那是她这胸无大志的丫头怎么样也学不来的。

    “我父亲去年就把家族生意全数交给我哥哥,两个星期前,有个女人带着一份文件上门,说是我爸爸年轻时的商业诈欺证据,我跟哥哥看了部分档,已经确定是真的,出两千万跟她买,她不肯,加到五千万、八千万都不肯,直接问她想要多少,那女人狮子大开口,她不要现金,她要求郑氏每年纯利润的百分之十给她做封口费。”

    高咏萱忍不住惊呼,“百分之十?”

    抢劫也赚不了这么快啊。

    郑氏每年百分之十的纯利可以在夏威夷买海边豪华别墅,然后买飞机跟游艇当交通工具开了。

    “爸爸已经退休了,我们不想爸爸烦心,一定要将这件事情压下来,可是要谈这种事情,又不能随便找人,一个耳语可能就会让公司商誉受损,所以我上个星期开始一直找程佑捷,不过他很忙,不肯接这个案子,只说替我转介另外一个口风很紧的律师,我没办法,只好过来找他。”

    程佑捷居然不肯接?太诡异了,有钱干吗不赚,像她,就是为了五斗米折腰的好例子。

    这阵子以来,她已经了解了一件事——过去是虚幻的,薪水才是真实的。

    “程律师他……刚出院没多久,很多东西等他处理。”

    “我知道,所以我亲自来插队。”

    然后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郑真恩才又开口,“你怎么不问,程佑捷为什么不接?”

    “我们不能问这种问题,官司就是隐私,我们只能问,请问找哪位律师,请问要咖啡还是红茶,以及,请问要预约几点。”

    郑真恩看着她,眼中有着研究的神情,“原来如此。”

    高咏萱被她看得有点毛,想离开,但又不好把她放在这里,只能勉强自己,让表情看起来尽量愉快一点。

    郑真恩微微一笑,“我跟程佑捷认识很久了。”

    我知道。

    “以前还曾经交往过。”

    这我也清楚。

    “其实他是一个很好的男朋友,不过我过惯好日子了,看到东西就想买,没办法继续跟他捱下去,一个月几万块的收入,谈谈恋爱还可以,可是牵扯到柴米油盐,就觉得有点勉强,后来就因为这样分手了。”

    高咏萱真想把耳朵捂起来。

    真个郑真恩怎么搞的,一下跟她说商务赔偿,一下又跟她说自己的情史,她完全不想听啊,讨厌。

    “分手归分手,我还是很想他,终于下定决心想找他复合时,他说已经另外有了女朋友,而且不住原本那里了,要我把他的电话删除。”

    高咏萱第一次发现自己毅力竟然,居然可以在这么尴尬的状况下,还没有从椅子上跳起来,太了不起了。

    果然是身体健壮派的中坚分子,遇到再想晕倒的状况都不会晕倒。

    “后来我要求妈妈骗他说我生病了,很严重,不肯做治疗,让他来陪陪我,妈妈拗不过我,只好打给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诉——因为这样,他又短暂地回到我身边,妈妈跟郑氏医院的医生都陪我演戏,他每次问医生我生什么病,医生就会跟他说这事病人隐私,不能透露的,总之,现在看起来虽然好好的,但其实身体正在受到侵害,他没想过我居然会骗他,就信了。”

    郑真恩露出些微自嘲的笑容,“虽然他很关心我,但我也明白,那种关心只是限于道义,跟爱情无关,他的短信都是,真恩,该吃药了,真恩,明天有检查,早餐记得空腹,一天三次,比机器人还准时,可是我等啊等,就是等不到那种看女朋友的眼神。”

    顿了一下,郑真恩继续说。“有一次他带我去大学同学聚会,喝醉了,喊了别人的名字,虽然不知道是谁,但我知道那不是我,他喝醉时会哭的,我看到他泛红的眼眶时,才终于醒过来,原来爱情没了就是没了,当我离开他的时候,他就也离开我了,他可以给我关心,但没办法再给我爱。”

    高咏萱怔住了,内心酸酸涩涩,五味杂陈。

    原来是这样……

    他不是跟前女友复合,而是一位前女友病了。

    高咏萱张开,想说些什么,但后来终究什么都没说——虽然她还是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但老实说,这又比她之前所认定的事实还要好一些。

    仅仅一些而已。

    就大层面来说,及时抓住健康的高咏萱是获利最多的,所以她只是哀,却没有怨,诚实来说,郑真恩也间接算是她的救命恩人——当这样想之后,高咏萱就觉得自己好过多了,就像妈妈说的,很多时候是命中注定。

    高咏萱也这样认为,除了这四个字,很难有更好的解释了。

    “我跟他坦白后,被他骂了一顿,我在他心里已经信用破产,所以他怎么样都不肯帮我这次。”郑真恩叹了一口气,“可是不找他我又能找谁,找谁我都担心,只有他,我确定是不会外漏消息的。”

    “我们的律师是有职业道德的,你应该相信他们。”

    “没办法,我天性多疑。”郑真恩约略地说了程佑捷母亲害她信用不良的事情,“因为这样,他对我始终有一份愧疚,这件事情,我只能相信他。”

    高咏萱呆呆的,正想再说什么的时候,有人敲了门。

    程佑捷进来了。

    看到郑真恩,他露出一个奇怪的呃笑容,“我说了不会接,你回去吧。”

    郑真恩叹口气,表情很是请托,“我知道决定权在你,但是,先听听就好,你听完再考虑要不要接。”

    “我只有半小时。”

    “那也够了。”

    高咏萱立刻站了起来,稍微欠身点头示意后,门板一开一合,小身影已经消失在视线里。

    郑真恩笑了笑,“这样可以了吧,大律师。”

    “勉强及格。”

    “你就不担心她那天发现这些都是安排好的?”

    “那也不要紧,反正不是捏造故事。”

    那天,林瑞光跟他谈了很多——高咏萱病中,跟他讲了很多心事,其中包含了前男友说要移民,其实是为了跟前女友复合。

    程佑捷听到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难怪高咏萱明明对他有感情,却偶尔会流露出防卫或者责难的样子,那些难言的复杂眼神,他直到那时,才完全懂。

    正在想要怎么解释时,郑真恩来电话了,有个绝对得保密的谈判要请他帮忙,于是他也理所当然地要求她帮忙。

    只要说出实话就好了。

    不用替他说好话,只要说出实话就好了。

    郑真恩无所谓,维护郑氏比什么都重要,更何况,她明年就要结婚,程佑捷对她来说已经完全过去,如果来这一趟可以让她们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她一点都不介意。

    八点终于到来,漫长的一天快过去了,高咏萱收拾好东西,跟徐绮琳说了再见,在更衣室换下制服后,原本想立刻搭电梯离开,想想,又折了回来。

    这世间,事务所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程佑捷办公室的百叶窗透着光,他还在里面。

    虽然说,她并不明白郑真恩今天下午为什么会跟她说那些,但也的的确确解除她心里的疑惑。

    像是他说的一直想着她,之前她不信,现在她信了。

    他的新家是她描述过的样子,他钥匙圈上的装饰是她的旧发饰,毛线睡得篮子还是当初她带它过去时用的那只,他住院时,每次她开门进去,就会看到他很好看很好看的笑容,比窗外的太阳还要耀眼的笑容。

    高咏萱站在门口,突然很想见他……在想,也的确这么做了。

    举起手,轻轻敲了门。

    “哪位?”

    “我。”

    里面没声响,过一会,门拉开了。

    他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领带已经拉掉,衬衫最上面的扣子也解开了,袖子卷到手肘上,大办公桌上一迭小山似的东西,看起来就是一副奋战的样子。

    看到她,程佑捷露出一抹笑容,“进来吧。”

    高咏萱不是第一次进来他的办公室,但不是被拐,就是因为工作需要送件,这是第一次,她自己想进来。

    而当心情转换后,她不意外地发现,所看到的完全不同。

    就拿眼前这个男人来说,以前看到他时不外是想着,用情不专,负心汉,王八蛋,这类的诽词,现在好一些,至少,她又愿意承认,他真的长得很好看,肩膀靠起来很舒服,说话也好听。

    是初恋情人,也是唯一的恋人。

    当然仔细想,心中还是会有微妙的地方,可是就如徐绮琳说的,没有哪个爱情是完美无缺的,既然他在感情上没有离开过她,那她也愿意承认,她在感情上也从来没有离开过他。

    程佑捷看着她,笑,“怎么傻在门口?进来啊。”

    “你怎么不问我来干吗?”

    “这有什么好问的,你高兴的话还可以住下来,我柜子里有睡袋。”

    高咏萱被她都笑了,“我才不要住这里。”说完,又想起什么似的“啊”了一声,“钥匙。”

    他家钥匙还在她包里呢。

    她只有拿毛线的肠胃药时用了一次,为了怕掉了,特意放在包的暗袋里,就这样忘了还,要不是他刚刚提到“住下来”,那钥匙不知道还要在她包里待多久。

    她连忙打开包,“你这几天怎么开门回家的?”

    “我办公室里有备份。”

    “喏。”她讲钥匙串往前一伸,“还你。”

    他看着她手中那个结着毛球的钥匙圈,并没有立刻收手接只是若有所思地盯着,明显在考虑什么难题。

    高咏萱看他的样子很严肃,也不敢打断他的思绪,就等着。

    过了一会,他好像下定了决心似的,“咏萱,你……那个,不用还我。”

    不用还他?

    她留着他的钥匙干吗,那又不是她家——高咏萱突然一呆,接着脸一红,说不出话了。

    他的意思还是跟下午差不多,只不过下午是很明白地说“你什么时候愿意嫁给我,我们就什么时候结婚”,现在则是隐讳地以钥匙代替家,结论都是一样的,在问她同一件事情,差别只在于,下午她可以很坚定地拒绝,现在却半个字都吭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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